“所以身心科医生只要有一个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天下无敌了喽?”方明冷冰冰地吐槽了一句。
“话不能这么说,但是不得不说,你说的也不算错,不过,语言本身就是一门艺术,是一门学问啊,比如《语言学》、《语义学》、《语用学》、《普通语言学》、《认知语言学》、《语言、真理与逻辑》、《语音学与音系》、《句法学》......还有乔姆斯基的《思想与理想》、《汉语形态学》、《表述和意义》、《语言研究中的统计学》......”
方明看着沐春,好像这是一台无限循环播放机,要是不按暂停键,他能一直一直说下去。
“好了好了,我认输。”方明双手举过头,摆出投降状。“我承认了,我发现了,我真的是,不会说的一个人。”
方明说完,叹了口气。
沐春也停了下来,走到方明身后把门诊室的门轻轻关上。
“你不至于那么谨慎吧。”方明嘲笑了一句,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嗯,我觉得在听一个绕海市冉冉升起的外科星星说自己的心事以前,最好还是做好隔离工作,不要让其他人听了去,万一有病人路过,听到一个外科医生竟然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弄不好也会对他自己的治疗失去信心的。”沐春说完,也给方明冲了一杯咖啡,他想着方明应该会需要的。
“谢谢。”方明伸手接过咖啡,也不知道是杯子些微有些烫手还是怎么回事,沐春发现发明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方明......”沐春脱口而出。
方明意识到沐春说的是他手抖的问题,连忙摇摇头,“没事的,不用担心,是心里面的问题吧。”
“说的也是。”沐春说。
看着方明沉思的脸,沐春也能想到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方明对着咖啡吹了又吹,几次想要开口又咽了回去。
显然方明想要倾诉,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当病人又倾诉欲望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始的时候,身心科治疗师一定是可以帮助他们的。
沐春大致上知道方明最近的心事是什么,上次在知南附属医学中心收完病人之后,方明就已经对沐春说起过一些。现在沐春脑海中出现的都是些难以让人放松下来的词,【胰腺癌】,【教授】,【时间紧迫】。
沐春决定由他来直接进入话题,于是他说:“是教授的情况有什么变化吗?”
方明感激地看了沐春一眼,“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我还以为......”
沐春微微笑了一笑,方明也跟着笑了一下,沐春叹了口气,“那件事情谁听了都会揪心吧,所以我也是记得了,就是记得也不是很清楚......算起来也有几天了,教授现在的状况如何了?”
方明摇摇头,“不可能有奇迹的一件事,我们的工作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虽然医学上不存在什么绝对不可能有奇迹发生的事,但是大部分时候我们总是很清楚病情会如何发展,对不对?”
沐春点点头,外科的工作的确是需要这种确定性的。
制定治疗,诊断病情和手术中都是需要这种确定性的,如果什么都是不确定的,那么治疗从何谈起?
倒是身心科有些例外,有时候很多事情真的治疗的整个过程,从开始治疗到结束治疗都可能是在不断变化的,缺乏明显的确定性,但是这也不意味着就不能展开治疗。
外科就不能如此了,有手术指征和没有手术指征不肯能糊里糊涂说既有又没有......一切都要尽可能明确,医生明确,病人明确,家属明确。
然后才能保证手术是合理的,治疗是有意义的,家属也是按照对病人的身体有用的方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照顾。
“医生应该的确是清楚病情会怎样发展的,基本上是心如明镜才对。”沐春说。
方明转动了一下杯子,又说,“可是病人有时候不一定能够明白,虽然教授自己也曾经是医生,但是他仍然还是对这件事情有一些侥幸心理。”
“侥幸心理也是人之常情。”沐春说道。
“嗯,我知道,我想我是知道的,我只是,没有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吧。”方明有些懊恼地说。
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教授请方明一起吃晚饭,说是好久不见不要只顾着病情,也该聊聊别的乐趣,比如工作上有什么好玩的事,有没有去国外进修的计划,教授说他都可以帮忙安排。
但是每每说到与未来有关的话题时,教授的好情绪就会戛然而止,然后看见方明一言不发,就开始安慰方明,“没事的,你看啊,理论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这一生也是很了不起吧,不仅在理论物理学上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而且还是量子计算领域的先驱,另外他还帮忙调查挑战者号航天飞机事故,还是个热衷向年轻一代传授物理学乐趣的知识传授者,写下了影响一代又一代学生的《费曼物理学讲义》。
我记得我曾经教授过一个学生,开学第一节课那个学生就举手问我,“医学了不起还是物理学更神奇?”
我当时真是哭笑不得。”
“是的,我记得的。”方明当然记得那个学生,那堂课他也坐在下面,那个举手向教授提问的学生名叫王浩,这个问题还不算奇葩的,这个王浩在大学期间做过最神奇的事情是拿了实验室的一堆材料在宿舍里做一个高能电磁炮,还让高能电磁炮唱出了一首欢乐颂。
最后这位王浩同学心想事成,放弃医学,以吓死人的智力和让人钦佩不已的体力考到了MIT。现在可能还在攻读博士吧,算起来大概博士第五年了。
方明明白教授为什么会提起费曼的例子,因为费曼退休以后有一天学着朋友跑步,跑完回家以后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腹部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肿块。
费曼很冷静也很敏感,第二天就去医院接受了检查,说起来和教授的故事倒是有些想象,也是自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就立刻去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并不理想,这位继爱因斯坦和玻尔之后家喻户晓的物理学家患上了癌症。
更不幸的是,费曼晚年罹患两种罕见的癌症,分别是脂肪肉瘤和巨球蛋白血症。最后在与癌症搏斗了十年之后,69岁那年费曼在洛杉矶与世长辞。
教授口中费曼的故事事实上侧重点并不是他不幸换上的两种癌症,而是费曼至少也活了十年之久。
方明选了一家中式餐厅,教授已经多年没有回国,虽然国外也有中餐厅,但是要论中餐还是回国的口味才正宗一些。
在教授胃口还不错的时候,吃一点他喜欢的食物,算是方明能想到的两人昨天晚上聚餐的一个重要目的。
教授的确要了很多菜,响油鳝丝、糖醋排条、白灼大虾、葱油芋艿、梅干菜扣肉、红烧鲫鱼、荠菜豆腐羹、白斩鸡还要了一点点温热过的黄酒。
“会不会太油了?”方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