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李宪是通过认可将门的能力,协调将门和文官之间的关系,加上从朝廷要来了大量的军需和军饷,才获得了在西军的话语权。
但即便西军拿到了好处和实惠,可李宪也只能做到明面上的合作,将门和文官成仇的也不少。比如说种谔就和沈括交恶,甚至在战争之中,拒绝增援。在关键时刻,也不听李宪的号令。
相比李宪。
童贯的名声要比李宪差太多,他和李宪一样,只有带着皇帝的任命书来到了西北。但不同的是,童贯头上还有蔡京这尊大神,他搬不动。不像是李宪,西军虽说也听命于文官集团,但是李宪时代并没有太强势的文官在西北当政。
温和,希望说服蔡京。
同时又要协调刘延年等秦凤路将门的情绪,他一开始真的是两头受气。
好不容易局势缓和了一些,青塘人退兵了。
他却发现自己好像要被卸磨杀驴。这一切的原因只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让他宛如头顶有一把大刀悬在空中,随时随地都会落下似的,让他惊恐万分。宦官是皇家的奴才,真要是连皇帝都不信任了,他就是条谁都可以欺负的野狗。
身处惊恐之中的童贯立刻找到了高俅,恳请道:“高老弟,你觉得为兄如何?”
“挺好,讲义气,是个能结交的好朋友。”高俅位卑言轻,根本就没有往深处想,他只是听说了朝廷派遣了大宋军方二号大人物,去的德顺军,一下子撸掉了知州,将德顺军都指挥使也撸掉了,降为副职,听说是用了个之前从秦凤路被贬谪的文官担任军政一把手。
这事根本就瞒不住,在军中传播的沸沸扬扬。
不敢说人人自危吧,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
可高俅无所谓,他是禁军,是京营的禁军将领,与地方上的禁军根本就不一样。
高俅没有被问责的可能,也不担心被问责。只是他奇怪,为什么童贯会紧张成这样?
“童兄,是否出事了?”
“你不知道?”
高俅木讷的摇摇头,他能知道什么?安焘是大宋军方二把手,可因为大宋的官制,为了制衡,枢密使和同知枢密院的权势其实相当。安焘的身份高到高俅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以前,高俅连求见安焘的资格都没有,能有什么想法?再说了,他即便有想法,他的想法重要吗?
有这样的觉悟的人,自然不会紧张,高俅摇头道:“安大人是同知枢密院,枢密大学士,我们听他的总不会有错。”
“你怎么就如此糊涂,你不想想我们是禁军,是京营禁军。咱爷们和秦凤路的禁军能一样吗?可是安学士竟然抵达了秦州之后,连个口信都不给我们。显然是对我们有所误会,你该不该去解释一下?”童贯痛心疾首道。
高俅呵呵笑道:“我兄弟没给我带口信啊!”
“李云都被喊去了秦州,你为何不让他带封信去秦州问问?而且李逵也来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啊!我家兄弟来了,我们就能打胜仗了。”
高俅很安心,他要是倒霉,就凭借和李逵的关系,至少会给他写信提醒一下。更何况,面对鲁达、庞万春这些家伙,高俅既没能拿出主将的果断和威信,也没有将飞廉军的实力打出来的能力。憋屈的跟着童贯守了一个来月的城池,这对于他的军旅生涯来说,绝对是个耻辱。
要是李逵在他身边,高俅躺着就能把军功给挣了。
再说,李逵跟着安焘抵达了秦州之后,也没有召见飞廉军将领。高俅更是不担心。至于李云和李逵,那是兄弟,他们才是一家人。这个关系再好,高俅也挤不进去啊!
童贯就差气地翻白眼,有你这样的吗?你能高正无忧,可爷们的心悬着呢?按理说,安焘作为钦差,肯定会召见皇帝派遣的监军童贯。可是左等右等,童贯都没有等到让他去秦州的命令。可李云却接到了命令,带领五千骑兵回到了秦州。
在安西州苦等的童贯,终于发现局势似乎对他很不利。
安焘抵达秦凤路之后,一没有整顿军队,二没有统计损失,这并不附和善后大员的运作手段。处处好像是要憋着坏,搞大事情出来。这让童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他为和秦凤路的官员搞好关系,甚至将要离开的蔡京的所有一屁股烂账,都抹去了。他不是为了示好蔡京、蔡卞兄弟,而是为了让秦凤路的官员们念着他的好。
可没想到,这也错了。
四月初。
秦凤路邸报,历数蔡京在秦凤路的作恶,导致物资被亏空,十几个罪名,牵扯的官员也不少。彻底将蔡京的烂账给揭露了出来。
所有秦凤路的官员都惊呼:“狼来了!”
童贯再次鼓动高俅,这次他的态度更低,可惜高俅还是不为所动。安西州去秦州很近,快马两三天就能到。
可问题是,他去了干什么?
邀功,他没脸说。
认罪,他认为自己没错。
好在童贯终于不纠结了,安焘派了人来安西州,他似乎终于想起了童贯,让他带着高俅一起出席秦州议事。
“大人,大学士说了,让你轻装前行。”
“大人,卫队就在外面,还请上路吧?”
“大人,此去不过几天而已,不用带这些家用之物。”
……
童贯的手都哆嗦了,临上车之前,颤抖着问:“我还能回来?”
“小人不知。”
坐在车厢里,童贯神情寥落,盯着不停摇晃的顶棚,一个劲的自言自语:“鸿门宴,一定是鸿门宴。”
说话间,他摸到了自己的腰带。这是出京的时候,他给自己准备的腰带,白银材质的饰扣,不算名贵,却也不廉价。之所以让匠人打造这么个白银扣带,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梦想,他想要成为战场上那个最亮眼的崽。白袍银铠龙胆亮银枪,胯下玉兰白龙驹。高喊一声:“我乃常山赵子龙,快快上来受死!”
好吧,这个梦很奇怪,有着浓厚的英雄情节。
谁都能有梦想。不能因为童贯生理上的缺陷,而剥夺他做梦成为猛将的幻想。当然,真让他提枪上马,恐怕真为难了他。
童贯就是这样的人,他可以卑微,可以没有气节,甚至可以附炎趋势谗言陷害,但他不能没有梦想。
他怔怔地看着摇晃的车厢,还有车厢上的横木,摸着手中的腰带,想着是否应该让梦想在毁灭之前就结束?
自杀,虽然很痛苦。
但是童贯认为,相比李宪晚年的凄惨,英雄落幕的悲凉,死至少还能轰轰烈烈。
可惜,童贯毕竟是宦官,他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