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克!塔里克!”
“该死!这小混球又跑到哪里打架去了?!”
到了饭点, 小儿子又不见踪影,年轻母亲扶着腰臀,在餐桌边大发脾气。
她叫曼妞, 出生在底比斯的一个富裕家庭,她在姐妹中排行第二, 容貌美丽,身材丰满,又因为性情不错, 颇受青年男子的喜欢, 十七岁在父亲的挑选下,她嫁给了当地一个能言善辩的出色商人,婚后双方家庭强强联合, 生活水平也随之高涨。
很快, 曼妞在丈夫的呵护下, 生下了两个儿子, 长子图特摩斯,沉稳能干,学业出众,是曼妞的骄傲,而次子塔里克,乳名小晨星, 外祖父亲自给取的。
塔里克是在漫天星辰中降生的。
全家人都对新生命非常期待,哥哥更是彻夜不眠守在母亲与弟弟的身边,把最心爱的玩具轻轻放在塔里克的小手边, 给他哼着底比斯孩童喜爱的歌谣。
等曼妞从产后的昏迷醒来,干燥多日的底比斯迎来了清凉的雨水。
全城民众疯狂欢呼,拖家带口迎接天上的神水, 陶罐、水盆、尖底瓮等一切容器都装得满满的。
他们又跳又唱,歌颂雨水之神。
七月的雨水来得及时,尼罗河涨得溢出来,像母亲一样滋养着两岸土地,当河水缓缓褪去,神的恩赐会形成新的淤泥,它黝黑又肥沃,大方欢迎棉花、水稻、小麦等谷物在它的黑棉被里酣睡,在下一个汛期之前,为人们长出源源不断的食物。
全家人同样很高兴,认为塔里克就是幸运之神庇佑的小孩,会为周围的人带来无尽的欢乐。
曼妞也因为小儿子的幸运属性,间接提升了家庭地位。
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新生儿出来后就不哭不闹,并且拒绝母乳,全家人都急坏了,曼妞尝试了各种办法,丈夫跟公公亲自下场,把米粒磨得细细的,熬成了一碗香浓细软的小粥,喂到新生儿的小嘴边,塔里克才艰难恢复了进食。
第三天,情况又发生了惊人的改变。
塔里克刚出生时是皱巴巴的一团,吃了数日的米粥之后,有了力气,手脚不再蜷缩,慢慢舒展开来,与此同时,新生儿棕褐色的皮肤发生变化,那样干净纯粹的肤色,像洁白的芦苇,银亮的月牙。
丈夫费达简直心碎,他认为曼妞背叛了他们的爱情!
曼妞窝火无比,为了捍卫儿子的血脉,她下床把费达揍了一顿,总算把人揍得开窍,毕竟都城也不是没有皮肤白皙的孩童!
外祖父生怕女儿被欺负,又把远在其他城镇居住、从未见过面的小儿子挖出来。
血缘真相大白。
舅甥肤色白净,就像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
经过这一次的无妄之灾,全家人对塔里克相当溺爱,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要糖糖……嗯?
塔里克那幼嫩喉咙发出的第一个字不是母亲,也不是父亲,而是一个十分奇怪的音节。
全家人白高兴一场后又面面相觑。
“唐……唐唐。”
他脸颊红扑扑的,扬着小胳膊,费劲地表达,急得冒汗。
真是又可爱又可怜。
当晚,塔里克的小床上堆满了家人收集而来的糖果。
慈爱的祖父给了他一盒子薄荷糖,掺着乳香、肉桂等香料,香气格外浓郁,父亲找来的是锦葵汁水跟蜂蜜混合的棉花糖,他认为王城的小孩都爱这个。哥哥则是把他的虎果糖球还有炸面球贡献了出来,悄悄藏在他的床底,小心翼翼不让母亲发现。
曼妞却是嘴硬心软,一边骂着家人过分溺爱,一边给小儿子塞了一块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蜂蜜红枣泥蛋糕。
令全家人感到奇怪的是,塔里克却是一颗也没吃,蛋糕同样没有动。
没过多久,塔里克病倒了,高烧不断,医生摇头叹息,急得曼妞以泪洗脸,整个家庭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最后是哥哥爬到弟弟的小床前,耐心喂他蜂蜜水,一遍又一遍,坚定地说,“弟弟,你回来,哥哥给你找糖糖!”
清晨,塔里克又醒了过来,小脸苍白消瘦,双眸暗淡无芒,是一轮失去光泽的月亮。
家人们却是如释重负,亲吻他的身体,热烈庆贺他的回归。
他们对天上的晨星别无所求,只希望他长伴身边。
好在之后,塔里克逐渐强壮,没再生过令人担心的大病。
人们都说,塔里克是造物主的杰作,肌肤雪白,嘴唇红润,眼睛比星辰还要明亮,就是不太爱说话。那小小的纤细的影子,哪里也不爱去,就缩在他的小床边,用祖父给的小尖刀,低头雕刻着木头。
即便要去上学,那块木头疙瘩也是要随身携带的,家人劝不住。
直到有一回,塔里克的木头雕像被别的男孩摔了,温顺的绵羊撕开了血淋淋的皮,他发疯似的,把人摁在地上抽打。
塔里克一战成名。
自那以后,人人都说老书吏家有一个小疯子,谁动他木头,他跟谁拼命。
今天也不例外。
当哥哥听从母亲的安排,出门来寻找弟弟时,他正抓着那小胖仔的双腿,面无表情往泥坑拖去。后者神色痛苦,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塔里克!塔里克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我不该把你的小人儿扔进泥里!”
塔里克当没听见。
“图特摩斯哥哥,救救我,救救我,塔里克要埋了我啊!!!”
小胖仔又向哥哥求救。
哥哥叹息一声,他走上前来,搂住弟弟瘦弱的肩膀。
小胖仔升起了期盼的目光。
图特摩斯哥哥最是可靠,从不欺负小孩!
然后这位可靠的哥哥说,“这泥坑有点浅,要不哥哥挖深一点?”
小胖仔:“???!!!”
这兄弟俩都是疯子吗?!
塔里克古怪抬头,看向这个比他年长五岁的兄长,随后收回目光,冷淡地说,“不用。”
周璨觉得自己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谁能想到,他一觉醒来,重新变成了小号,还是古埃及的小号,这次他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的富裕家庭,全体成员非常溺爱他,特别是他哥,跟个跟屁虫似的,天天在他屁股后头晃着,生怕他又一不小心嗝屁了。
也不知道他那祖宗醒来,看到他床上蒸发会是什么样子。
周璨试过各种办法,都没法穿回去。
要是能有一道雷劈下来就好了,据说这是穿越最靠谱的路子。
只是埃及少雨,雷雨天更少得可怜,周璨的机会并不多,再加上他有大病一场险些挂掉的历史,家人们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珍贵,生怕他磕着碰着。眼前的困境多想无益,周璨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小胖仔身上,露出了一个阴沉的笑容。
小胖仔打了个寒颤,剧烈挣扎起来,周璨塞在腰间的木头雕像被撞飞出去。
“啪嗒。”
他的视线随之落下。
那是一辆刻有花纹的玩具马车,趴着一道幼小的身影,她被小木块砸中了额头,起了个小红包,极其愤怒谴责高空抛物的罪行。
“碎!沾粗来!”
她张牙舞爪的,捡起了小木块,正要问罪,却在看到木块雕刻文字的那一瞬呆了下。
她的脸色变得奇怪。
周璨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祖宗?你也穿来了?!”
她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神马?泥洗香香?!”
周璨原地整个傻掉,他起先怔怔地流泪,随后爆发一阵畅快淋漓的笑声,如同阴霾驱散,又是万里晴空。
“哈……哈哈!老子服了!真服了!命运他妈的还能这样玩我!”
他就像小弹珠一样跳了过来,双手掐住般弱的腋下软肉,兴冲冲举过头顶,忽上又忽下颠着般弱的小屁股,男孩眉眼乱飞,高兴得当场发疯。说实话,本来周璨都快绝望了,哪里想到般弱跟他是一前一后穿进来!
般弱突然被抬离地面,惊慌失措,小手乱晃,“饭,饭开!混蛋,蛋!”
她才一周岁,萌出了四颗小乳牙,小胳膊小腿的,说话都漏风,哪里是周璨的对手。
“靠!你奶到爆啊!”
周璨心潮澎湃,更舍不得放手了。
而在另一边,老母亲曼妞正等着哥哥带弟弟回来开饭,结果这兄弟俩浑身带彩,一前一后抬着玩具马车进来,他们骄傲昂着头颅,如同打了一场胜仗。曼妞惊恐地发现,那玩具马头环绕着两条细胳膊,赫然露出了贵族哈南家小女儿的忧郁小脸蛋。
这是连人带车一窝端吗?!
老母亲呼吸停顿,简直要昏迷过去。
老父亲同样是目瞪口呆,但他反应很快,抄起家伙就把兄弟俩狂揍了一顿,并命令他们抬着玩具马车以及小奶娃,到哈南家登门致歉。
事情没有想象那么糟糕,贵族哈南在当地有着亲切哈南的名号,看到兄弟俩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心生恻隐,并没有怪罪年幼的男孩们,甚至还赐了一些伤药下去。
老父亲感激涕零。
临走之前,小儿子扒着哈南家的门框死活不放,就像个泼皮无赖,吃了碗里的还惦记锅里的。
“要妹妹!要妹妹!不走!”
老父亲瞪他,发出严重警告。
“塔里克!你这么不听话,是想要换一个父亲吗?”
小儿子认真琢磨。
“哈南叔叔好像不缺儿子,要不我给哈南叔叔当童养夫吧。”
老父亲:“!!!”
臭小子你是活腻了吧!
哈南夫人反而笑得开怀,善良松了口,允许塔里克放学过后探望妹妹。
周璨不怀好意望过来,他那眼珠贼亮,跟发光的玻璃珠似的。
般弱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现在连走路都不会,绝逼被小畜生玩死!
“不……不!”
她挥舞手脚,使劲表达她的抗议。
周璨微微挑眉,装模作样摸她还没长齐毛毛的脑瓜子。
嗯,手感贼棒。
周璨理直气壮摸了又摸,营造绝世好哥哥的形象,“布啊?妹妹喜欢布啊?哥哥家里有很多,明天带给你玩好不好?”
阅读理解扭曲满分。
“窝呸!”
般弱愤怒朝他吐口水。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祸害他的绝技。
“哎呀!娜芙蒂蒂!”哈南夫人连忙拍她脸颊,“怎么能对哥哥做这么不淑女的事情!”
般弱都绝望了。
妈,你醒醒,这大尾巴狼来的啊。
周璨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了一口亮白的小乳牙,又因为牵扯到伤口,他龇牙咧嘴抽起冷气。哈南夫人瞧着这模样,心都化了,好声好气安慰他,“好孩子,别往心里去,娜芙蒂蒂有点认生,等她熟悉你就好了。”
这话说得哈南夫人也有些心虚。
她女儿是什么小恶魔性格,当母亲的一清二楚,趁着祖父午睡,一把咔嚓了他最心爱的假发,就连丈夫都没逃掉,翁婿俩很是抱头痛哭了一阵。
哈南夫人猜测是他们抱娜芙蒂蒂时,总是用假发蹭她,蹭得额头寸草不生,把臭美的小家伙给惹毛了。
哈南夫人默默地想,这世上又多了一名“娜芙蒂蒂受害者”。
周璨得了哈南夫人的保证,恋恋不舍离开了哈南家。
他一定要争取童养夫的地位,早日撸秃般弱!
不撸白不撸!
回到家中,老母亲将兄弟俩赶到小床,扒下他们的小裤衩,骂骂咧咧涂上草药。
曼妞伸出大掌,使劲拍着哥俩屁腚。
“啪!”
“我让你们打架!”
“啪啪!”
“我让你们偷娃娃!”
“啪啪啪!”
“都是给老娘不省心的小混球!”
周璨脸皮厚,挨揍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在乎,哥哥图特摩斯则是脸红得滴血,不安扭动着小屁股。好不容易老母亲消气了,又瞪着他们恶狠狠地说,“等凝固了你们再出来吃饭!今晚不准吃肉!”
曼妞走后,室内恢复安静。
周璨懒洋洋趴着四肢,扭过头,语气有些生硬,“喂,今天谢了!”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家伙,然而这里的一切都太过陌生,陌生的家庭,陌生的亲情,让他无所适从。周璨总觉得,自己不会在这里长留,所以他屡次拒绝他人的好意,而且童年的阴影贯穿了他的一生,让他始终无法坦然接受家人的爱意。
哥哥受宠若惊,又咧开了嘴唇,他小声地问他,“小晨星,那是你的糖糖吗?”
周璨一愣。
哥哥自顾自地说,“你那一次生病把我们吓坏了,我们都以为,你会被阿蒙神传召,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父亲也背着我们偷偷掉泪,祖父三天没吃饭,到处给你找好医生。”他又松了口气,露出爽朗的笑容,“还好,阿蒙神怜惜我们,又把你放了回来。”
他极为不好意思,“哥哥还骗了你,说要帮你找糖糖,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叫得太大声,你哭着就醒了。”
周璨将脸埋进软毯里,瓮声瓮气,“我知道了,你别说了,真是……逊毙了好不好。”
“咕噜咕噜!”
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响了起来。
哥哥指着他笑,又扯他耳朵,凑近着说,“你是不是馋了?明天咱们去打猎吧,哥哥给你熏小嘴鸟,绝不能让母亲知道,她准发脾气!”
周璨勾了勾唇。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