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仙主眉头微微的蹙拢,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有着凝重之色,此刻站在简山刚起的浓雾中,仿佛近在咫尺,又相隔天涯。
“师父……”我结结巴巴的喊道。不知道滕仙主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会不会对我恼怒。
然而滕仙主转过身,一刻不肯多待,消失在浓雾里:“去看看你救回的人。”
什么也没说。
“看到没……这就是咱们的师父,无情无爱,了无牵挂。”滕歌披着外衣走来,钳住我的双肩,唇瓣凑到我耳边。
他总用亲昵的举止来撩拨,我很不爽:“你是有情有爱,也有牵挂?”
这话点到滕歌痛处,他又下力几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拍掉他不安分的手,突然觉得简山安静得可怕,隔着深浓云雾,就再也看不见师父的背影。
依言,我来到滕仙主的屋子,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思绪。
年轻俊朗的男子半倚靠在榻上,我一手扶着他,一手拍他后背。男子身形消瘦而单薄,肌肤上全是欢愉过后的青紫痕迹,眼看就要咳得背过气去。
我运功将他胸口阻塞的经脉推个遍,又按照之前在石壁上记下的医理给他舒缓穴位,总算不让他闭气。男子缓了几下呼吸,悠悠地睁开双眼,却是面目狰狞地推开我:“给我滚!”看着自己身上都是羞耻的咬痕,那表情像是破碎的彩瓦,再也拼凑不起来。
看样子,并非是他给滕歌下的情毒。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看这副歇斯底里的表情,只在檀香脸上见过,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连舔舐伤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彷徨地四处宣泄和撞击,一下又一下。
男子踉跄地站起来,跑出屋子,望着云雾渐渐消散的山巅,想也不想就要跳下去。
“不要!”我惊呼出声,在他即将坠落悬崖之际,动用身法将他救回,当即甩手给他一巴掌:“懦夫。”
男子眼里灼烧着怒火,又羞又怒的看着我:“妖女!你还不是同他一伙的,你救下我,莫不是想羞辱我!我就算死得尸骨无存,也绝不会做你们手下玩物!”
“跟我谈贞烈?我可不懂。”我嘲讽道:“那么多沦落风尘的女子都知道好好活着,偏偏你一个男子要在这寻死腻活。真是不知羞耻。”
“你又不是没见到昨日的羞辱,竟然还拿我与风尘女子相比!”
“在我眼里,莫说风尘女子,你连野狗都比不上。野狗都懂得求生,遇到多大的事啊,你就想寻死。说到底,不过就是懦弱无能的酸腐之辈,难成大器之材。”
“你……”
我寻了一个跳下去确保摔成肉泥的地,朝他努努嘴:“贞洁烈男,你倒是跳啊。”
“你当我不敢?”
“你要是从这跳下去,也比委屈活着痛快。反正世间很大,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要是满心求死,我也看不住你。我没说你不敢跳啊,只说你不敢活着。”
“我……”男子犹疑地往前走几步,一只脚踏向悬崖。
我极为热心的看向悬崖下,给他介绍道:“看到没有,那是昨天跳下去的小鹿,摔得那叫一个壮美,可怜它父母还在满林子的找,今天连骨头都要化成靡粉。相信我,你要跳下去,连回响都听不见,谁都发觉不了。任你有惊世才能,还是怀揣酸濡草包,这一跳,了无牵挂。”
男子看向悬崖下,顿时脚步虚晃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神色淡然,丝毫不觉诱他误入歧途,这样从小受人宠爱、驯养极好的人,自然把颜面看得比生命重要,丝毫不觉得活着才是最大的困难,更没想过有多少人拼了命才能活着。
我将散落地上的外衣拾起,披在了男子的肩上,便前往林间修炼,再也不去理会他死不死的事。
黄昏和夜色交替时,我吐出口中的浊气,顺手捉了几只野兔。
回到木屋前,看见男子还呆坐在那里,肩上原封不动的披着外衣。那副样子像是经年已久的雕塑。我没见到师父和师兄,便自顾自的烤起野兔肉。
兔肉的香味很快的飘散开来。正当我刚咬下兔肉,那人伸手夺了过去,狼吞虎咽起来:“我不能死。我要你们都死!”
他这么说,我能放过他?
开玩笑!我加快速度,势必要将绝大部分的兔肉消灭掉,让他饿死在简山上。
当夜。
我艰难地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费力地走到屋里。谁曾想又被人抱起,扔在榻上。这一下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我捂着肚子直打滚,嚎道:“师兄,我要撑死了。我真的要撑死了。”
“让你吃独食。”他躺在床上,对我嘲笑道。
我乖乖地闭嘴。
“你救了他?”他又问道。
“我怎么会有那么好心。属实想害他,他没上当而已。”
“你可知你救的人是谁?”
“是你睡的。”我老老实实道。
滕歌一如既往地找地方,准备咬我:“你若是知道救的谁,怕是会懊悔今天的做法。”这一口下去,耳垂顿时传来钻心的疼。约摸又是咬出血了。
这样下去,我浑身上下快成牙模展览图了:“师兄,你换牙啊?”
“还贫嘴?”滕歌挑了挑眉,露出警告的神色。
第二天,捡回来的男子不见了踪影,我从灶房兴高采烈地端出一碗红豆粥,补血养气最好用,回头才发现滕仙主的屋里屋外干干净净,滕歌漫不经心地倚在房门,瞧我神色如常的自己喝了红豆粥,咧嘴笑道:“真是没心没肺。”
“你男人呢?”我这么问滕歌。
滕歌瞟向远处:“走了。”
“你还没告诉我,他是谁呢。”突然想起这茬子事。
“姜厌,天成十一年继位傩主,至今在位十年,其人肤白俊朗生得人畜无害,实则顽劣暴虐动辄屠戮万人,最近习得阴阳采补之法,功力大增后更不把人命放在眼里。我和他探查上古秘境虚碧崖,从离世海中打捞出一个铜匣,原以为藏着什么宝贝,想带回简山给师父瞧瞧。没想到半路起了争执,他打开了铜匣,就发生你所见的一幕。”
我倒吸口凉气,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的一点:“你竟然在上?”
怪不得男子羞得没有颜面。
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寻常公子哥,等等,滕歌刚才说他是谁?
“傩主!”
年轻貌美还有点矫情神经的傩主?
滕歌撩拨我额前细碎的发,喃喃道:“你的头发,跟如儿的不同,挺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