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一宿,灯华的烧总算退了。
醒来的时候,茫然的看我嘴巴咧到耳根。
我将烤好的鱼递给他,一股脑忘记灯华最讨厌吃鱼。
灯华沉默很久,认命般接过烤鱼,几乎抱着必死的决心吞咽,直到被鱼刺卡住脸变成猪肝色,才给吐出来。我急忙拍打他后背,有些不高兴他这么浪费粮食,要不是临走揣了灭一的几条小鱼干,荒山峡谷的,哪有烤鱼给他吃。
灯华是出了名的闷嘴葫芦,涨着通红的脸垂着头,只露出挺拔的鼻梁,也不辩解。
不喜欢吃就不吃呗,用得着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嘛,我还没来得及心疼我的烤鱼呢。
忽然想起,去年路过离州与坎州的边境,当地县令私囤粮食,导致路有饿殍,襁褓中的孩子都像烂菜叶似的扔地里。无独有偶,即便如此灾年,傩教仍尖刻地执行进贡惯例,和县令狼狈为奸。
这让我怎么都接受不了,派灯华偷偷去查县令的粮仓,结果发现粮仓中有些米都烂了,也不肯拿去救济灾民。后来我带灯华偷爬县令家的窗户,把烂掉的米倒进他嘴巴里,差点没噎死他。
灯华怕是联想到这件事,才以为我是故意整他。
我用树叶做成简单收集露水的器皿,取了干净的水给他喂下,无奈道:“你自个知道错了便是,我又不是非要罚你。”
灯华抿了抿唇。
“刚才高兴是找到了给你下蛊的人。”
灯华缓慢抬头,神色多了份探究的意味。
“我用离虫咬死了蛊虫,逼他现了身。”我将用剑斩向黑洞的同时,趁其不备丢了两条离虫在他身上的事说了出来。只要离虫还在左殿身上,跟随着离虫,就能直捣黄龙。
为了给灯华复原,我给他饮血调息,短暂半日便恢复了三成。
凭借母虫的感应,我和灯华逃出天坑,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在落石谷的不远处,找到一间隐秘的石窟。
此处背对阳光,因陡峭的地势很难发现。
灯华仔细查看周遭的石头,又在沿途刻下扶摇军的标志,等初拂见到便会带兵增援,他大概不知道容城发生了变故,连丰慵眠都被人算计进去,哪还有什么增援可言。
我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只能提醒两句:“灯华啊,不必费心了。你先回去叫增援,我探探路。”
灯华倏然收起匕首,抢先一步进石窟,把我气得不行。
瞧瞧,什么驴脾气,连领导的话都当耳旁风。
我摇头跟上去。
石窟里灯火通明,每走几步就安置了油灯,看样子经常有人出入。油灯的灯座都是用骨头所制,看材质很像婴孩的头骨,淡黄色的光显得十分诡异。走着走着,不时有蓝色的火花在油灯上迸发,刺骨的寒意从头皮侵袭到脚底板。
毛骨悚然的感觉一直跟到石门前,从门缝里飘来像烤肉似的香味。
常年征战的人能立马闻出不对,牛羊肉都有独特的膻味,吃五谷杂粮的,难免从骨子里散发腥气,这味道特别像战火中烧焦的尸体,灯华觉察不对劲,在石门附近找机关。
然而这里的岩石也很奇怪,别说找开门的机关,就是用手来回敲打都能发出不同的声响。
唯独石门上雕刻的龙眼时不时泛起墨绿色的光。
顺手拿起婴孩头骨制成的油灯,对着龙眼照过去,只见墨绿色的光突然亮了一下,紧接着石门终于打开了。
“走。”
我和灯华穿过绑着无数焦尸的炎柱,进了另一间宽大的石室,找到几个穿着扶摇军衣服的士兵,灯华上前查看伤势。好在他们受伤不重,只是眼神有些涣散,嘴里不停念叨着:“大傩神保佑。”
大傩神大傩神的,我都听烦了,大傩神要是能救你们,世道也不会“傩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上去踹了几脚,这些人如寒冬浇了瓢凉水,瞬间清醒:“滕少?都尉?你们来救我们了?”
我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噤声”,顾不得和他们解释,只是让他们尽量悄无声息的出去。
顺着来时的路,快要出石窟的一刹那,石壁发出剧烈的抖动,左殿的声音从天而降:“小丫头!你到底还是来了!还想放走本殿的药引!”
石窟触发机关,正迅速关上。
情形严峻,不由分说的将他们都踹出去了,只留下灯华。
我呲牙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挺自私,非得留下你?”
没想到灯华如释重负的摇头:“只怕你不留。”
“要是不留呢?”
“我们早就说好的。我是你的剑,你心所指,剑锋所至,永不迟疑,永不后退。”他笃定的神色在渐渐落下的石门前,显得那么庄重。
我悄然后退,果断将他踢出石窟,小样,别以为能幸免。这一脚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不到最后踹你,你还会跑回来的。石门彻底合上,门外响彻撞击的声音,还有灯华难以置信的叫喊:“你、你怎么可以!”
“别喊了,我没事。你先安顿好其他人,等出了落石谷找到增援再来救我。不然多你一个也无益。”我面不改色的撒着谎:“相信你能找到增援,我会撑到你来。”
灯华打断我的话:“我不能走!”
他使出更大的力气来撞击石门,只是这石门材质特殊,受到撞击竟纹丝不动。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
“够了!”我忍不住喝道。
撞击声戛然而止,伴随着头颅磕碰石门的动静,我几乎能想象外面的他是如何难以自持,甚至恐惧。想到这,我的声线柔软下来:“灯华听话啊,不要浪费时间,找到增援我们就有希望,总不能一起死在这吧。”
门外沉默。
“走!”
传来陆陆续续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放下心的同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恶寒:“丫头,好大的胆,敢一个人留下来。你那剑侍能用身体镇压七绝剑,你是怕本殿捉他扒了皮做刀鞘吧?”
浓浓的黑雾里包裹着一个人形,说是人形,其实更像僵尸,面容成死灰色,消瘦的脸颊突显深陷的眼眶,两个硕大的眼珠子不怀好意的转了转。
“你想要七绝剑,冲我来就是,折腾别人做什么。”我抬起七绝剑,黑曜石般的光泽就像星空,我钟意于它的强大和魄力,更忌惮它暗藏的邪念。
左殿的目光瞬息被七绝剑勾了去,像赞美情人般的赞叹道:“不愧是卿回上神的佩剑,本殿等他许久了。”
见他实在属意,我故意挽个剑花,点亮他浑浊瞳孔里的光:“大家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发誓我无数次用“交易”二字都能挡下灾祸,但在不折手段甚至没有人性的左殿面前,似乎……不太好使。
“你有什么可交易的。”左殿桀桀怪笑:“本殿了解你的为人,奸猾古怪,做交易是你的强项,可不是本殿的强项。本殿一向奉行强取豪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