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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1 / 2)

不断往山神洞深处走,周围却是灰蒙蒙的,好像没有尽头。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眼前突然明亮起来,那亮光甚至微微刺痛眼睛,一种从骨子里传来的敬畏感,像是从脚下的泥土中,硬生生地长了出来。

入眼可见,洞府深处长着一棵参天古树。

古树树干上皆缠绕着手臂粗的藤条,树干垂落的枝丫都缀着一个白色的包状物,这些藤条顺着枝丫将包状物轻轻地托起,使其即便悬停在半空也不会陡然坠落、破裂。

只是这棵参天古树像是刚枯死不久,扎根的土地一块块龟裂开来,不断有白色的气流从树根冒出,将洞府深处笼罩上一层混沌的雾气。

我看枝头还有干枯永固的花,显然这里也曾繁荣欣盛过。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掉落的流沙下面是安葬老族长的神陵,而神庙的正下方,应该就是藏有山神洞的这座山岭。

听阿父阿母说过,天地间除了一座塔,最高的就属山神洞里的昆仑神木。

用昆仑神木做的棺椁,可以几千年不腐,且散发淡淡的香气,会引来走失饥饿的野兽。也就是我为什么能在白沙涡流中,闻到新鲜且浓厚的血腥味了。

可是昆仑神木应该倒着长在离世海才对,怎么会出现在山神洞?再说,枝丫缀着的包状物又是什么?花骨朵儿?

我还没想清楚,本该枯死毫无生机的藤蔓,突然一抖,缠着我的身子往上空举起。彼时我怀里还抱着落英,腾不开手用思尔剑割断藤蔓,白端和丰慵眠齐齐挥刃,将藤蔓连枝丫一起斩断,我抱着落英使出身不缚影,身子稳稳落在树干上,四下打量这棵诡异的神木。

我只是个普通人,自然不可能想到神木会主动攻击人,所以只能把疑问抛给丰慵眠:“你们这棵神木死了也会吃人?”

丰慵眠是带着幸存的村民躲进山神洞的,见我对神木质疑,村民皆道:“落尘莫要妄言,神木不仅不会吃人,还会救人呢。”

只见白端跟着上了树干,望了望白色包状物里的东西,不由微微惊愕道:“竟是个人?”

没等他细细打量,粗壮柔韧的藤蔓裹挟呼呼风势向我抽来。

白端用手臂抓住来势汹汹的藤蔓,那藤蔓好似通了灵性一般,突然避开白端,绕到我背后想要再次将我卷起。

我吃过一次亏,没道理吃第二次亏,千钧一发之际,抽出思尔剑干净利落地将其一劈两半,只听神木发出闷沉的声音,根部冒出来的雾气更加剧烈了,十几条藤蔓争先恐后地离开缠绕的枝丫,将我围困在树干上。

丰慵眠轻叹一声:“把落英给我吧,藤蔓便不会攻击你。”

我手上松开思尔剑,思尔剑滑落插在树根处,白雾很快将它缠绕,剑柄在微微颤抖。

我看着一截粗壮的藤蔓慢腾腾地升起,虽然神木从外形来看已然枯死,但总有一种被它紧盯的感觉。

试着将落英送到丰慵眠怀里,再次独自上了树干,果然没有再攻击我。不远处白端用一种极为平淡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我转过头,只见白端朝我淡淡一笑,犹如清流缓缓流淌脸颊,我也轻声道:“公子想跟我说什么?”

很久没听见他云淡风轻的嗓音了,以至于内心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楚,好像在撒娇似的。

“他们说得不错。”白端望着枝丫的包状物,淡道:“这株神木又叫胎树,是故去之人往生用的。”

我震惊的转移视线,慢慢往下方的包状物看去,只见一个似人模样的东西正躺在里面,被藤蔓编成网托举着。刚才为了攻击我而抽出来的藤蔓,它们一旦离开托举的包状物,枝丫独自支撑不起,便像动物包衣一样裂开,从里面滚落一个人!

那个人显然上了年岁,身形有些岣嵝,掉落下来的时候,还是几个村民眼疾手快地接住,才保全他颤颤巍巍的身子骨。

待我看清那人的面容,不觉低低嘟哝了一句:“老族长?”

老族长安葬神陵时,我侥幸从流沙中活了下来,当时他闭目的面容,就如同现在一样,栩栩如生。仿似下一刻,便能从长长的睡梦中醒过来。

从包状物下来谁都好说,但猛地瞧见已故的老族长,让我从头到脚的发麻:“怎么回事?老族长也能死而复生?”

我不由想,右殿之前非把我绑进沙漠,原来是打这个主意。

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罢。

而且自从我将落英交给丰慵眠,那十几条跃跃欲试的藤蔓便消停了下来,一点没有攻击我的迹象。

我不是很服气,故技重施地抱回落英,那十几条藤蔓又“醒”过来了,飞快地抽向我,而丰慵眠却料到如此,不慌不忙,红衣飞扬,飞到我身边,朝我张开双臂。眼见藤蔓的攻势愈发猛烈,我心有不甘却只能将落英给他,也没见他怎么动作,这十几条藤蔓突然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继续“睡”着了……

“我服了。”能让我心服口服的人或东西,少之又少。白端算一个,我师姐算第二个,昆仑神木便是第三个了。

我朝白端一摊手,白端淡笑,他周身有股沉敛而临渊不乱的气质,让人觉得安心。

丰慵眠将落英抱下树,落英好像感应到什么,睁着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呆呆的看着神木中间。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木中间空出一块,仿佛被人生生剜走了什么。

“故去之人怎么用它来往生?”我还是很好奇这点的。

丰慵眠道:“昆仑神木长在离世海的时候,方叫神木。一旦离开阴阳倒转的环境,落在地上,便叫胎树。顾名思义,会长出胎盘一样的东西。只不过它生的不是胎儿,而是已故的人。”

“已故的人?死去的人都能在这里获得重生?”这、这也太刺激了吧。若是寻常人重生也罢,若是我过去打倒的敌人,也能通过胎树重生的话,不如让我先死一波,免得死在他们手上,徒让我难堪。

丰慵眠与我朝夕相处五年,自然了解我是何种想法,放下落英,微微笑道:“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从胎树重生的。”

说话说一半!我想扑倒他掐他脖子,立刻被白端从身后抱住了。白端忙伸手顺顺我的背,轻声安抚:“你就是杀了他,也得听他把话说完。你这不让人把话说完的毛病,终究是改不掉了。乖,安分一点。”

我一听,觉得他说得在理,旋即乖乖地任他抱着:“你说吧。”

丰慵眠缓缓看了我们一眼,沉默片刻,说道:“胎树在山神洞的年岁,和角端一样久远。尽管它能助往生之人回到人世间,但并非没有条件。一是需要将繁衍的能力献祭给它,二是往生之人所活的年岁,和死前的命数并无区别。”

我皱眉地看着丰慵眠,起死回生要是不付出点代价,那才奇怪了:“献祭繁衍能力怎么说?与死前命数并无区别又怎么说?”

白端语气平淡:“你阿父阿母一生相爱,却膝下无子,怕也是从胎树中死而复生的人。”

“不错。”丰慵眠闻言,点了点头,接着白端的话道:“胎树也不是谁都能复生的,只有对族中有贡献的人,才会允许他们将心头血滴在枝丫上,等这些人死后,会从枝丫处长出白色包衣。就像十月怀胎一样,随着白色包衣一天天长大,重量达到枝干承受不住的程度,便会生出藤蔓托起包衣继续长大。等过了三年,包衣像刚才一样压垮藤蔓织的网,已故之人便会从里面复生苏醒。只不过这些人已经死过一次了,即便复生,也不会有生育能力,不会有儿女,不会体会到为人父母的滋味。只是他们重生一次,皆会忘记前尘,直到命数将尽。”

我顿觉荒谬,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看向丰慵眠。丰慵眠被我看得略略低着头,没有继续往下说。白端则叹了口气:“与其说重生,不如说弥补了过去的遗憾,又造成了新的遗憾。”

我想了一会儿,仍觉得这棵胎树怪里怪气的:“从树里重生我能理解,毕竟有两次生命,谁不心动呢。但为此付出生育能力,有点差强人意了。不过嘛,生儿育女也并非一个人的全部,这种重生的方式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得到某样东西,就必定会失去某样东西,这世间唯一的公平,莫不过于此。”

白端微微颔首:“差不多如此。”

“你能这么想,我不感到奇怪。”丰慵眠淡淡道:“只是很多重生之人都接受不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生育和繁衍,是何等重要的大事。所以你的阿父阿母,在你和落英来到家里之前,并不快乐。只不过,他们并不记得自己是重生之人,村子里的人也不会多说,这或许就是胎树给的惩罚。”

我看着他,讶然道:“既然胎树这么逆天,你为什么不砍掉它?强行干预人的生死,并非好事。”

丰慵眠没有回答,反而望向了白端:“你和右殿都需要胎树复生滕今月,如今胎树枯死,这样一来,你们的希望也就落空了。”

白端容色澹薄,看不出丁点情绪,甚至连气息,也没紊乱一分。

丰慵眠色厉内荏道:“放过滕儿吧,她是复活滕今月的容器!”

气氛瞬息低至零点,我没有说话,只是心,跳个不停。

从很早就知道,白端刚开始愿意接近我,便为了转世六身的身份。右殿暗中将离虫种在我身上,也是为了复活滕今月。如果复活滕今月的条件是,拥有转世六身,离虫母虫和凤血种脉。那我好巧不好的,集齐了所有的条件。

如今还差右殿找的两生花,便能将滕今月复活。

丰慵眠担心我被利用,才会跟白端撕破脸。

只是白端不咸不淡的态度,让我顿时毛骨悚然。

他不会真的要拿我复活他娘吧?

“放过?”只听白端轻描淡写地说:“我见过的生死太多,路途艰险更胜,若是换作以前,即便复活母妃难于登天,我也会一条路走到底。”

我轻轻地、轻轻的叹了口气。

“但是我遇见的,不是别的转世六身,是我眼前的她。她心无杂念,唯一求的,就是好好活着。她敏感脆弱,却又坚韧果敢,张扬难驯,却又懂事隐忍,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又想保护在乎的人,那么笨拙的一个人,明明被刀刃狠狠地伤过,却没想过把痛苦带给别人。她成为少将军后,也曾在战场上跟人拼过命,她说手上沾满鲜血,实在不算良善,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难赎罪。但她从未主动将刀锋对过无辜的人,都是旁人咬她一口,她才决心要咬回去。如果受到伤害,还不反击的话,那不是良善,那是无心,那是木头人。”

抬头看去,白端将皙白若刻的下巴抵在我头顶,微微笑道:“我爱的这个姑娘,她不是木头人,她是我的……心肝儿。”

我忍不住抬手触碰他的脸庞:“公子……”

“她不是复活谁的容器,她是那只不容轻视的小猫儿。”

我把头蹭在他胸膛上,白端动了动身子,让我蹭得更舒服。忽然想到之前他便郑重其事的说,他不是回王,我也不是滕今月。

如果乱世能够宁息,真想同他几十年腻歪在一起。

“别傻笑了,想想怎么逃出去罢。”白端屈指,弹在我脑门上。

我还待丰慵眠继续讲胎树呢,忽然大地晃动,晃得我难受。定睛看到底是哪个罪魁祸首,只见方才还堵着洞口跟怪物打架斗狠的角端,转眼滚到神木前。

但见穿着黑袍的右殿持着佩剑,正慢慢用剑尖划过地面走进来,洞中的白雾罩在青森森的剑锋,当真剑光如秋水。

我被剑花晃得心火大胜,魔气腾腾地支着身子,突然眼前一暗,白端伸手遮住了我的眼,低声在耳边道:“不要动用魔气,以你的功力压制不了它,若被心魔趁机反噬,夺走身体,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他的手指带着一股清凉之气,让我心绪平缓,点了点头:“知道了。”

白端松开手,我和同样杀气腾腾的右殿对上眼。

“原来昆仑神木在这儿。”右殿拿剑在手上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水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到土里,每一滴血都像灼烧了地面,让本该毫无动静的胎树,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枝丫上缀着的白色包衣猛地抖动。右殿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这就是起死回生的神木!有了它,小姐便有救了!”

为了试探神木是否好使,他将血滴在枝丫上面,我不知道旁人滴上去是什么样子的,但他刚把血滴在上面,便有黑色气体蹿出,直接扑向他。

丰慵眠缓道:“没有神木的认可,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将血滴在上面。再说神木已经枯死,哪还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你看这树上接的包衣,都是因为神木突然枯死,还未等到复生的人……”

“什么!”右殿闻言顿时垮了脸:“神木枯死了?怎么会?”

“世间万物生老病死,哪个不是常态,人如此,树又怎么例外。”丰慵眠语气平淡:“可见复生,终究不该存于世上。”

“我不信!”右殿一下子癫狂起来,丰慵眠正看着他,黑眸清澈:“你煞费苦心的,想靠神木复活滕今月,如今这个愿望,怕是要落空了。你明明知道,滕今月这样亦正亦邪的人物,万不能长存于世,还要逆天而为……”

“没有昆仑神木,还有两生花,对,两生花!把两生花给我!”右殿说着就朝落英扑过去。

我一跃而下,拔起插在树根的思尔剑,入手是秋意般的冰凉,想也不想的,向右殿的咽喉处划去。他要伤落英,我必不会放过他。

只听铮的一声清响,剑身被他捏得弯曲,我倏尔挽出剑花,让剑锋在他手上快速划过,也不知道右殿生得是什么钢筋铁手,以思尔剑薄如蝉翼却能断金石的锋利,愣是没能在他手上留下血口子,我冷哼一声,将思尔剑向上一抛。

右殿见我没了武器,立刻掌心蓄力拍向我,只见思尔剑还未坠落,我便使出身法,陡然出现在半空,凌空握住思尔剑,将千钧内力凝在剑身上,朝他胸口一挥。

血花四溅。

尽管右殿紧接着向旁边一滚,但思尔剑还是在他胸口留下了伤痕。

他看着我继续使出身法,手起剑落,突然爪子登时转向丰慵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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