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翥醒来时阳光已经落在身上,暖意微微。浑身上下皆是疲惫。身边的唐道睡得很熟,他依旧每夜都会做噩梦,从相遇起便一直缠着要与花翥一道睡。
花翥知晓他身世可怜,也一直应允。
从年三十离开驿站起,他二人跟随东方煜坐马车绕了麒州一整圈,直到昨夜才来到这个名为汀丘的小城。
东方煜说梦南城中有一条河名为碧汀。碧汀河的一条支流从小城中穿过,小城地势略高,故名汀丘。
汀丘城位于梦南城以西。
昨夜来到此处已是深夜,房间却早已布置妥当,住所不大,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有四间睡房,也有普通人家没有的浴房。所用之物看似普通,却精致、大方。
花翥自然揣测是那位与东方煜有某种的交易的贵人提早布置下的。
正是四月,空中处处花香。
她四月出生,刚过十四岁生辰不久。
小心下床,避免惊扰睡得很熟的唐道。花翥梳洗后推门而出,阳光略晃眼,待视线习惯了黑暗,她被院中景象震得说不出话。
花,院中种满了牡丹花。
正是牡丹盛放的时节,院中花香怡人、花姿诱人。
那些怒放短暂生命的鲜花有的花色浓艳,如灼灼之火,若耀目之金,如日落时分的天火。有的花色清雅,若初夏落雪,似偷窃了叶的碧色。
更有一种与众不同,一株双色,白爱上青,粉恋上红,本应泾渭分明,偏偏生死纠缠。
花翥记得娘甚爱牡丹,可惜家乡的天气却不适宜牡丹生长,开出的花总是局促不安地缩在哆哆嗦嗦的叶中,雨水略多,便连根茎都腐烂掉。
娘总说可惜,那个柳姓的男人却嗤笑这花太过于娇贵,没有在大宅院生存的命。
“这双色、多色花便是麒州锦花。”东方煜打着哈欠走来,指着那片双色的牡丹,懒洋洋笑道。
花翥不解,分明是牡丹,为何称之为锦花?
“这牡丹与别的牡丹不同。一株双色,一朵也可双色,更有的一株三色,一朵也是三色。黄色交缠绿色,紫色依傍白色。今年是黄红色,来年不定就会变成粉白青三色,甚是随心所欲,更似若将天下花朵之艳色揽于手中。唯有麒州才有此种娇媚又嚣张跋扈的花,便被称作麒州锦花。”
花翥说起家中的牡丹。
东方煜满口嘲弄:“你家在南方。牡丹素来不冻不开花。温暖湿润的南方如何养得起牡丹这性子傲慢的花?”
不冻不开花?
花翥浅笑。
花如此。
人也如此。
这便在汀丘住了下来。
家中没有奴仆,尊师重道,自然不能让东方煜做。唐道年纪还小,做不了。家中杂事自然归花翥一人。有了自由,她对而今的状况安之若素。
来汀丘后东方煜比之前闲了不少,时常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每日也会出门游逛,喝茶,听小曲,一副闲散富人模样。
此番行事与他过去的做法大相径庭,他素来是个没耐心的人,更不会轻易脏了自己的手。总让花翥怀疑那日驿站的残杀是否真实存在。
唐道学业繁重。
花翥做好每日的杂活后也跟随东方煜学习。
兵法,药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东方煜样样精通,尤擅长谋略兵法。他样样都教,花翥尽力跟着学。
东方煜总说多一技傍身总是好的。
花翥也想学武。恰逢乱世,总得学一身精湛武艺保护自己。
东方煜却道:你无天赋。
“可我能努力。”
“在天赋面前,努力一无是处。”
东方煜不教,也不许她同旁人学,说练武练得太厉害会减弱媚气。偏偏他最看中的就是花翥的媚骨天成。
花翥不再提。
心中却沉淀着一股气。想着寻机改变东方煜的想法,或者寻一个武学师父。
完成每日课业后花翥也会带唐道去街上转转,唐道尤爱甜食,天气渐热,不少糖果都变得黏腻,她便用糖裹上鲜花做鲜花饼、又或做糖包子。
她也没有忘记练字。
六岁起花翥便跟着家中为弟弟柳继业请来文先生的儿子文修语一道学习。文修语年长她两岁,她称呼他为修语哥哥。
文修语写得一手很漂亮的字,自幼她一直以文修语的字为模板临写。学了几年,竟是写得一模一样。
——絮儿。
自从家里那个嘴碎的老妈子说“柳花”这名字听来就像花柳病后。文修语一直称呼原名“柳花”的她为絮儿。
他说柳花便是柳絮。
——絮儿,我带你出门玩。不敢?没事,穿我的衣裳,悄悄出去。冬天街边有糖葫芦。
——絮儿,要不要去放风筝?溜出去啊。谁说女孩子不能出门。普通人家的女儿七八岁便带着弟妹在田间劳动。若是担忧何不穿男装?
在她服药毒草毁容后,文修语说——絮儿。你不丑。长成什么模样都是我的絮儿。絮儿,将来若我功成名就,我便回来向你爹爹求亲。这般就再也无人欺负你了。
——絮儿!
花翥离开那个家,代姐入宫时是一个大雨天,地面泥泞湿滑。文修语在大雨中奔跑,高声喊着她的名字。跌一跤,满身泥泞。他浑身都是脏泥,却还是奋力跑向她。
坐在窗前,花翥看着和文修语的字几乎一模一样的自己的字。陷入沉思。
娘过世后,她便被困在后院一方天地,和娘一样。村里的老者曾问那个被称作爹的男人为何不讲她这个不贞之女生下的庶女一道沉了水塘。
那个被叫做爹的男人说,孩儿无辜。
花翥本以为他真是这般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