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翥过得很辛苦。
青悠走后尚有朱曦飞。朱曦飞出征后,明荣城中的混混便喜欢在她家门口唱让人面红耳赤的小曲。
青悠走前几次三番提点她切莫与人争斗、切莫显露实力,花翥只能暂时忍着。
两日后烦了,她便去城中引了两只流浪狗养在家中。狗认主,在外流浪的狗一旦觉得自己有了家,若有外人入侵便会疯狂吼叫撕咬。
那群人再不来,偶尔在路上遇见,那些人朝地上重重唾了一口。一路笑骂。
这段时日大部分军队都被调走,总与军士做生意谋生的那些女人生意骤减,没事便聚在一起坐在围墙下晒太阳聊天。
不管是曾经的爹还是现在的师父,他们都说好女孩得离这些女人远一些。
花翥一开始尚有些顾忌,后来聊过天,才明白各人有个人的苦处,有人哺育儿女,有人赡养父母,有人供弟弟读书,也有人走投无路。
“奴家当年也是正当人家的女儿,一日出门不小心被男人摸了一把,便再也进不得家门,没任何生存技能,只能做这个。”一个年龄与花翥相差不大的女孩捂着嘴笑道。
花翥问她为何不找活计。
“妹子,没有父兄撑腰的女孩在外面难道不会被占便宜?被欺负了还得不到钱。妹子你若不是曾有兄长在身边,早有男人将你的门拆了,欺辱你还说是你勾引他们。”
又有一个女子道:“妹子要记好,男人嘴上抹了蜜,心里只想着扯下你裤腰带。与其相信花前月下,不如一场欢情收一次钱。被骗来此地的也不止姐姐我一人。”
花翥垂眸,心中咯噔一声。
有些事这些女子看得比她透彻许多。
一匹马从她们面前一晃而过,惊得花翥的鸭子嘎嘎乱叫着四散开。这是从紫阳关来的骑兵,他们带了紫阳关的捷报。
花翥在青悠的授意下接近那些军士,一直都觉得明荣城的士兵个个吊儿郎当,就是一群无能的兵油子,却不想上了战场就变了模样。
不能从一面断定一个人和一支军队。
中秋那日明荣城的百姓面带笑意筹备今晚的赏月,天气晴朗,空中几乎没有一丝云彩,很适合赏月。
花翥也与那帮女子一起过节,那群女子来自麒州各地,聚在一起每人做一个菜便可从中窥见麒州各地的饮食风俗。
也在今日,通向紫阳关的那条路上出现了几百人影。守城的军士前去查看,赫然发现那几百人都是紫阳关的士兵,一个个衣衫上满是血,一眼看去便知经过一场鏖战。
一直跟着朱曦飞的小兵吴振对贺峰哭诉道,紫阳关原本固若金汤,大公子杨佑慈神机妙算,每次袭击都能逼退游牧蛮族。
朱曦飞此番深得杨佑慈欣赏,备受重用,已有连升几级做将军的架势。
“蛮族本有了退意,不想一日夜间,有人竟然开了城门。开城门那人带队杀了所有值夜班的士兵。本应入睡的蛮族也没睡,他们便杀了进来……”
士兵们都在睡梦中。
城中百姓也在睡梦中。
五万蛮族进紫阳关,锁了城门。
残杀持续了整十日。
那三百余人的士兵从死人堆中爬出,一路逃回。
游牧蛮族各部落集结了五万大军攻破了紫阳关,紫阳关三万人马全军覆没。
那五万游牧蛮族正日以继夜杀来明荣城。
至多几个时辰便到。
回来的三百五十三个士兵中没有朱曦飞。
吴振只记得朱曦飞是醒的最早的那一批军士,他提刀杀入蛮族中。之后吴振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种时候失踪了,便也等于死了。
大公子杨佑慈也失踪了。王仲本与他们一路逃出,后又折返说一定要找到大公子才行。
“到底是谁与蛮族谋逆,开了紫阳关的城门!”
吴振摇头,只道不知。
消息传出,城中处处惊恐。
县令贺峰临危不乱。他当机立断安抚好得知兄长失踪后嚎哭的小公子杨佑俭,召回在城外劳作的军民,着令士兵备好顽石,从府库中拿出兵器,而后关闭城门。
消息早已四散开,有些人已带着一家老小逃走。
城门关闭不到两个时辰,北面高高扬起烟尘。
马蹄声如雷,远远便听见粗犷的呼和声,驱赶马匹的声音。
他们会围城。
而后屠城。
亏得那三百余人的报信,贺峰提早让士兵和百姓用顽石、沙袋将城门洞都塞得满满当当。他决定死守等待援军,离明荣城最近的便是汀丘。司马家族从昨年便大力练兵,征兵,军队已有万余。
汀丘的援军迟早会到。
烽火已燃,杨恩业的幼子杨佑俭还在明荣城,杨佑慈失踪的消息定早有人传入了梦南城,杨恩业失了长子,定会在一月之内派军前来救小儿子。
“小公子在我们这,太守一定会来救小公子。只要守住这个月,便云开月明。”
贺峰这般安慰城中居民。
次日,五万蛮族走了一小半。
他们去了汀丘。
百姓听闻此事后愈发慌乱,贺峰却松了一口气,笑言汀丘地势较高,易守难攻,游牧蛮族擅长平原战不擅长围城,司马家族长于守城战,虽说兵力多出一倍,但定会在汀丘吃够苦头。
贺峰比之前还要坚定,还要有魄力,冷静指挥城中士兵将城中所有存粮聚集在县衙,定量分配。
也没忘记让衙役估算城中人数。
士兵、衙役、富贵人家家院这种学过武的男子共一千八十一人。
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男子共四千六百二十四人。
剩下的全是老人、孩子,女人。
围城的蛮族人数是城内人的三倍,战事一触即发。
贺峰却召集明荣城的老者,笑着解释了援军的事,又道明荣因靠近紫阳关,从古至今明荣便作为帮紫阳关储备后备军需而存在。
故而明荣有前线军队的存粮,单是存粮便可坚持两个月。
明荣人也有将部分庄稼种在城内的习惯。虽不多,但再过一个月便可收割,可应急,来年又可种入新的粮食。
荣水分作三股活水从明荣城而过,就算游牧蛮族断了活水,城中也有水井供给日常需要。
几位老者担心游牧蛮族在水中下毒,贺峰笑言下毒需要极多的毒药才可奏效,荣水是活水,毒药很快会被冲走,被稀释。就算毒药未被稀释,水中的鱼也会被先毒死。
贺峰又道而今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叛徒。故而他一早便将城门洞塞得死死的。
就算有叛徒也没办法轻易打开城门。
蛮族不擅长攻城,他们只要守住城墙便可高枕无忧。冬日将近,蛮族不种地没有粮食补充,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况且,本官总觉三万人在紫阳关全军覆没的消息不实。依照本官对紫阳关的了解,城内士兵一般一万五,另有一万五左右兵力常年驻扎在紫阳关附近。覆灭的应该只是城中的一万五千人,城外的人只要收到消息便会前来相助。”
德高望重的老者们将贺峰的话传开,明荣百姓欢欣雀跃,安居乐业。
消息也传到了花翥耳中。
蛮族围城的当夜,花翥坐在床畔盯着烛火坐了一夜。心跳声吵得她听不见别的任何动静。
即便在宫中她也不像现在这般慌乱无措。
这一幕总让她想到当年。
乱兵入村,娘抱着她藏入枯井。
杀戮。
欺辱。
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