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男子坐在火旁,一人出声,其他人便吵闹着让朱曦飞以山寨为基础开创大业,登基为帝。
“厉风北能称帝,大哥也能!”
朱曦飞着扯下一条鸡腿递给花翥,朝炉中添了一把柴薪,漫不经心道厉风北的大周迄今至少四十万人马。整个麒州不到十五万人马。他们这个山坳中不过五百人左右,对付围困明荣的蛮族尚且吃力,难道还争得过厉风北不成?
“那又如何?难得逢此大争之世。大哥你英勇善战何不以此为据点,广纳流民,扩充军备,争这天下?”
朱曦飞只冷声道:“这天下,是杨家的。”
未曾想他会这般说,花翥抬眼。
朱曦飞手握酒碗,素来喜笑颜开的面上竟有些忧郁。
炉火中噼啪声不绝,火星四散,于空中四散开又缓缓暗去,似若一瞬即逝的希望与光明。
只听一人道:“大公子失踪多日,流落在这荒原还能活下来不成?小公子痨病,梦南城迄今派不出任何援军,想来那杨家气数已尽。即便杨家是死也不僵的百足虫,这虫却终未救我那些在紫阳关被屠戮的兄弟!虫的死活,与我等何干?”
花翥细心体会这番话。
依照她与褚燕离的推测,紫阳关的军队应有四万人,即便蛮族出兵五万、即便有细作偷开城门也不应溃败至此。
唯有当日在紫阳关的人方才知晓真相。
问起,朱曦飞不言。
那一干等男人却喋喋不休。
原来那夜城门大开蛮族涌入,城中军队、百姓疲于应对,那些原本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听闻城中求救便全力相救。终究寡不敌众,直属太守杨恩业的两支军队几乎被屠戮殆尽。
另外那两万人,始终未露面。
“他们这般,我兄弟凭什么还要为杨家拼命!”
朱曦飞依旧道:“此事古怪,可杨家的恩不能不报。”
“朱大哥说笑了,我等不过五百余人,如何报恩?若要报恩,难道不应先报爹娘生养之恩?”
登时安静下去。
一身横肉的汉子们长吁短叹。
花翥乘机说出此行的目的。
那群军士面有愠怒。
朱曦飞面上的忧郁却一扫而过,他大笑道:“猪妹妹此法不错。既然小少爷在城中,朱某自当为小少爷效犬马之力。各位兄弟也不必多言,朱某受大少爷恩惠,若大少爷还活着,朱某定会誓死追随。若大少爷遭遇不幸,朱某也会拼死护住小少爷!”
那群男子闻言越发不满,也有人责备起花翥和褚鸿影来此生事端。
朱曦飞未开口。
花翥却拱手道:“各位兄长。我二人贸然来此自是叨扰,小妹听了各位哥哥的雄心壮志也很是敬佩。各位兄长既能在紫阳关被攻破那日突破重围寻到此地,自然都是英雄豪杰。”
那些男子面上都挂上了笑意,志得意满。
花翥又道:“各位哥哥既属那日被围攻的军队,便属杨恩业大人麾下。太守大人宽仁之名麒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单拿秀女之事来说,整个北唐,唯有杨恩业大人强势对抗那群无耻的阉人,护麒州百姓性命,麒州女子贞洁。那被护住的女子中不定有各位兄长的姐妹、恋人、女儿。而今太守有难,各位兄长真不愿出手相助?”
“出手相助?说的容易。这可是必死之路!”
花翥称是。又道:“即便不去明荣,各位兄长若是愿意也可偶尔出击,偷袭小支蛮族,抢夺他们牛羊,助明荣城中一臂之力。”
火光映照着军士们的脸,他们似有所思。
花翥继续道:“当此乱世,单是活着已耗尽了各位兄长的心力,况且此行是必死之路。小妹并无强迫之意。各位兄长若是愿意,明日可与小妹一道前往明荣城。若是不愿,小妹在此先祝各位兄长前途远大,所愿之事即可实现,长命百岁。”
原本喧闹的夜沉寂了不少。
男人们喝着酒,吃着肉。
花翥唱起了在汀丘跟先生学的曲子。
“风起云动雪飞扬呀,男儿呀负甲守四方啊。山野山叶山花儿开呀,阿爹阿娘勿牵念啊。”
少女温柔而轻灵的声音在山坳中飘荡,和着风卷落叶的沙沙声。
“要下雪了。”
朱曦飞望着天,叹道,和着花翥的声音唱道。
“四、五、六月花开呀,妹妹呀采棉纺线又织衣,一刀一剪一线缝呀,送给哥哥度寒月呀。”
将士们拿出刀剑,弹剑而歌。
“边关风雪漫无边呀,哥哥心忧妹妹心啊,一风一雪一声笑呀,破虏归家红帐暖啊。”
风越来越来,吹散了酒肉香,吹乱了人的鬓发,将歌声,弹剑声裹入风声。
下雪了。
花翥与褚鸿影留在寨中休息,因山中只有她一个女子,便与褚鸿影一道住朱曦飞屋中。小屋长宽都不过九尺。只有一张床,花翥睡床上,他两人睡地上。
墙角立着朱曦飞的兵器,一支普通的长矛。花翥拿起一试,很沉,估摸一钧(三十斤)以上。她力气不大,这么沉的兵器,实战中极难操控。
朱曦飞忽站至她身后。他从她背后伸手拿过长矛,笑言女儿家用此种兵器不好。
花翥不甘:“长.枪呢?”
“枪所使用的木杆大都是白蜡杆,白蜡杆比一般的木头还要沉重许多,胜在柔韧度。女子更难使用。猪妹妹若是喜欢,猪哥哥倒曾见过一种长兵器适合女子使用。”
花翥追问。
朱曦飞却指着脸颊道:“亲哥哥一下,哥哥便说。”
花翥板脸转身爬上床榻。一直坐在墙角沉默的褚鸿影很自觉隔在两人之间。
吹灭火烛,朱曦飞絮絮叨叨说这一路的经历。又开口问花翥那群小鸭子可否长大。
“没有了。我再也不养小鸭子、也不养小狗了。”
房中安静下去。
许久,朱曦飞道:“那——猪哥哥定给妹妹抓一只小野猪。野猪攻击性强,猪妹妹不定还可拉一支野猪大军。”
褚鸿影噗嗤一声笑。
花翥翻身,懒得搭理朱曦飞。
透过窗看着外面。
月色暗淡,隐约听见雪唰唰下落的声音。
奔波一日,花翥分外疲惫,夜很冷,她蜷缩成一团。
身体渐暖和起来。
她陷入深眠。
直到晨光落下,她才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自己竟隔着被子被朱曦飞抱在怀中。
“啪!”
“猪妹妹的手劲真大。哥哥这脸颊怕是会永远记住妹妹这一巴掌。猪妹妹莫怪,这山中到处是男子,若是捂着嘴将妹妹带走,哥哥如何是好?”
花翥只当他又在胡言乱语。
褚鸿影却道昨夜的确有男子举着火把在窗外张望欲行不轨,见朱曦飞在床上才骂骂咧咧离开。
抿唇,花翥轻声道多谢。也责备自己警惕不高。
朱曦飞咧嘴大笑。“猪妹妹不怕,只要猪哥哥在,世上便无人欺负你。”
“我自会保护自己。”
朱曦飞又笑了。不论她说何事他都开心。
马已喂饱马草,用过早饭朱曦飞背负长矛翻身上马。
跟随朱曦飞去明荣城的,不过百余人。
花翥已心满意足。
途中短暂歇息,饮马,褚鸿影悄悄对花翥说朱曦飞是一员猛将。
“为何?”
“昨夜垂涎你模样来门口晃悠的男子着实不少,却无人有胆量进屋。这么多年只当个百夫长还真是委屈了他,难得杨佑慈少爷极为看中他。想来他赴这一场死亡之约,终究不过一句士为知己者死。”
三人带着队伍一路疾驰。
昨日路不熟花翥二人花费许多时间才寻找小山坳,今日在朱曦飞带领下不过一个多时辰便远远看见蛮族的领地。
花翥放出笼中的鸽子报信。
朱曦飞停马望着鸽子,笑言这鸽子可别被蛮族打落下来。而后对花翥道:“此行危险。妹妹为何回来?”
花翥说不清。
也许因为当今天下没一处净土。
也许因阿柚说“阿姐一定会保护我”。
也许因贺紫羽成日跟着她打转奶声奶气唤着姐姐。
又或者,她不过想要解开东方煜的这一场棋局,想要成为东方煜真正的弟子。
又或者,不过是为了成就心中那个宛若火星般一瞬即逝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