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纷纷洒洒模糊了整座城。
厚厚的铺陈在屋檐上,街巷中,踩下便看不见脚面。
花翥在百余士兵的护送下走出明荣城。
沿路新尸大都是老人与四五岁以下的男孩。
成年男子早已在一次次的攻城战中耗得一干二净。
女子被聚在一处,被推搡着朝城外走。
花翥看见了那一抹杏色绸衫和搭在肩上的白狐皮,心中敲起小鼓,道要去县衙看看,强行绕道。
青心的人倒也不敢为难她。
去县衙的路经过那杏色衫子少女的家门。往日的高宅深院大门敞开,院中假石坍塌,石后露出一条布满血痕的女子细白的腿。
遍地血痕,她没瞄见褚鸿影。
这一路也未曾见到朱曦飞。
行至县衙门口,隐隐听见人道:“活的得分,死的又不用。又不是我二人杀的。”
花翥一把抱起贺紫羽,庆幸他年纪还小。
阿柚死死拽着她的衣角,哭声呜咽。
无数蛮族涌入。
城中一些年纪较大的男孩被组织在一处搬运尸体,蛮族没有忘记扒下尸体的衣衫。
尸身被丢在柴木堆上。
只待天气晴朗点上一把火。
有的蛮族往城中搬东西,带来一家老小。
有的带着一家老小往城外搬桌椅板凳。
花翥想不透蛮族的做法。
褚燕离曾道蛮族素来抢了东西便走。
花翥走出城门,走向白色的军帐。
靠近才发现那覆盖在军帐外的竟是一层白丝绸,军帐本身是用白色动物毛织就的巨幅绒毯缝制而成。
帐中点着火炉,地上铺着巨大的织花地毯,香炉,雕花矮桌,将寒意、淤泥与人世间的凄苦阻拦在外。
靠北是一张巨大的圆床。一个身影在里面影影绰绰。
纤细白嫩的手指撩开帐幔。
青心一身雪白缎衫,血红的腰带,赤足,脚踝处套着纯金打造的脚镯。脚镯上镶嵌着猫眼石和其他细碎的宝石,流光溢彩。
黑发,皮肤雪白,衬托得眼眸漆黑若墨,红唇娇艳欲滴。
他与青悠是双生子,气质却截然不同。
青悠身上尚且有一丝少年气,青心却妩媚无骨。
谁能想到统领这七万人的竟然是这个比女子还要柔媚几分的男人?
若没有世间第一的谋略。
便一定有世上第一的残忍。
“你好啊,小师妹。”
花翥盯着青心,“四师兄”三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师父上一番说自己新收的是个女娃,是个相貌美丽的狼崽子。师兄我还觉得不过是说笑,这些时日看来,果真貌美,果真是狼崽子。只是又脏又臭。”
拍手,五个蛮族女子跪着进营帐。
见花翥一直抱着贺紫羽,拽着阿柚,青心抬眸道一道带去洗洗,以免熏臭了他的营帐。
隔壁的营帐中热气氤氲,有浓浓的药香。
花翥嗅到蛮族女子身上的牧草、牛羊味,方才觉得自己身上臭得让人几欲作呕。褪下衣衫时更是羞惭不已。
贺紫羽坐在一角,背对着她,小手捂着眼睛。“爹说,鹏鹏非礼勿视。”
花翥忽有些想笑。
时日已久,她却还是头一次露出笑意。
笑后,却又想哭。
蛮族女子拿起草木灰狠狠在花翥身上搓洗,从开战起便没有清洗过的身上落下厚厚的泥垢。
用草木灰洗后过蛮族女子拿出紫色的玉香珠替她清洗第二次。她们全然没有避开花翥身上的伤口,草木灰、玉香珠一碰,像是拿着铁丝刮擦而过。
花翥忍着。
清洗净后那些蛮族女子让花翥浸泡在带着药香的热水中。
热水拂过,伤口中像是钻入无数只啃食血肉的蚂蚁。
花翥让自己沉在水中,从四月离开汀丘至此,她还是头一次这样松懈。
混乱渐渐沉淀。
终究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泡久。”蛮族女子用不甚流畅的中原话道,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我,死。”
花翥明白她的意思。
蛮族女子在一旁看守。
阿柚清洗干净后换上蛮族侍女的衣裳。抓过贺紫羽帮他洗干净。替他换上蛮族孩子的衣裳。
花翥也从水中出来。
蛮族女子帮她上好药,缠好绷带。给她换上一身胭脂色的蛮族衣衫,替她梳好长发,出门寒意一涌而来,侍女将一件厚厚的白色毛皮披风披在她肩头。
花翥远远看见了从城中押出的女子,她们被分成两队,一队归蛮族,一队归雁渡的军士,依照相貌分作上中下三等。主帅们先选。
她远远看见了那身着杏色衫子的少女被一个将军抗进营房。她身上的白狐皮被一个蛮族将领小心披在一个蛮族女孩身上。
国破,家亡。
她们也看着花翥。
嫉妒。
憎恨。
凭什么她能独善其身?
因为青心是她的师兄,是东方煜的徒儿。
阿柚与贺紫羽被蛮族女子带出去用饭。
花翥再度走入营帐。
雕花矮桌上摆放着数十个小盘子,盘中全是珍馐,甚至有这个季节见不到的莲藕、韭黄。
桌边两个红泥小炉,一个温酒,一个熬煮乌鸡汤。
青心赤脚披发,给花翥斟酒。“暖暖身子,小师妹。”
花翥一口饮下,呛得厉害。
“小师妹带出来的人,师兄我自会好生对待,小师妹为何不让师兄我护住明荣城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