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翥与苏尔依裹着兽皮,趴在下风处,埋身在厚厚的雪中。
这几日她二人始终一起行动,苏尔依教她蛮语,她教苏尔依中原话,穷则生变,不过几日两人便可用简单的蛮语与手势交流。
今日正月初八,许是上天垂怜他们在这山坳过得太过于辛苦,降下一头口中生着长长的獠牙的野猪。
野猪在捕兽套左右徘徊,想要咬住苏尔依悬挂在半空中的半截已有干枯迹象的地瓜。捕兽套是苏尔依用蛮族的方式用竹条和绳索做成的。捕捉小兽尚可,野猪这样的生物有些时候连铁质捕兽夹也困不住。
花翥便想依靠人力。
这几日雪从不停歇,找寻食物比之前麻烦许多。
虽说她们人少,食量也不大,尽力节省倒也省下几只野鸡,用盐简单腌制可存放很久。
前途未定,来日方长,食物自是越多越好。
故而在花翥眼中,那兽凸出口中的不是獠牙,不是威胁,而是希望。
野猪距离捕兽套越发近了。
花翥屏住呼吸,落在长睫上的雪沉重而冰冷。她已尽力控制呼吸,却依旧觉得喘气声沉重,身畔苏尔依的呼吸与她相比平稳了许多,毕竟生于草原,长于草原,善于捕猎。
兽更近了。
蹄子在雪地上划拉出深深的痕迹。
它呼气声极重,发出呼哧呼哧声,鼻孔喷出的热气在空中凝结成白色的雾气,长牙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后背鬃毛长,因天寒根根竖立,仿若一排尖刺。
天寒地冻,野兽也难以觅食。
终于,那迟疑的兽按捺不住对那半块地瓜的渴望。朝后退几步,朝捆住地瓜的那棵树一阵猛冲,越过捕兽套狠狠撞在树干上。
树干上的雪簌簌而下。
那半块地瓜却依旧悬空,晃荡得像是荡起秋千。
那兽便从另一端撞来。
这一次终于撞入苏尔依布下的捕兽套中,木夹落下。那兽惊慌不已,当即哀嚎起来。
夹子是竹制赖不住折腾,那兽的恐惧只会一闪而过。
花翥提刀一路小跑上前,听见人的脚步声,那兽当即转过身面向花翥。呼哧呼哧,前蹄在雪面上割出道道凌厉的伤口。
花翥抽刀。
与东方煜一道来麒州她曾听偶遇的山林猎人说过野猪这种动物。野猪皮糙毛厚,口中利齿可伤人无数。成年大野猪更能轻而易举撞断碗口粗的高树。
独狼若遇上成年野猪也不敢贸然上前。
那日斗狼,花翥好歹有铁质栅栏可依靠。
今日除了一个竹制的捕兽套。
还有——
苏尔依已绕至野猪背后。
两人目光相触,相视一笑。
花翥率先向前,黑剑与野猪的獠牙狠狠撞击,铿锵有力。
那兽张口,口中恶臭。力气极大,只需摇头晃脑便使出千钧之力将花翥甩开。
花翥身体右侧重重撞在一棵树上,疼痛让思绪更加清醒。她持剑稳住身子,心道只要不被那獠牙碰触便就是好的。
见苏尔依手握马鞭越靠越近,花翥故意将黑剑敲击在巨石上发出声响吸引野猪注意。野猪呼气声越发沉重,目光紧随花翥的身影。
竹制的捕兽套已有开裂的迹象。雪太厚,虽可缓冲野猪向她袭来的冲击力,却也限制了她逃离。
越是危机重重,花翥越发沉着冷静。
苏尔依也越靠越近,终一扑而上将马鞭套在野猪的脖颈处,大声喝着,身子往后仰,野猪与她一道栽倒在雪原。
花翥乘机提剑而上,黑剑刺向野猪脖颈处时被其厚皮微微阻拦,她分外用力才将黑剑狠狠刺入,而后朝右侧用力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四溅。
那兽却挣扎得愈发厉害了。
花翥见苏尔依难以抵御,便附身压住那兽。
距离太近,她能清楚感受苏尔依的每一次呼吸,苏尔依也是如此。
她依旧有些慌乱。
苏尔依却镇定自若。这样的场面她自幼便经历过无数次。
那兽终不再动了。
温热的血在花翥身上凝结成了薄薄的冰片。
当夜,锅中熬煮出白生生的热汤。炖了四个时辰的猪蹄酥烂,入口即化。
贺紫羽吃得小肚子圆鼓鼓的,趴在花翥腿上懒洋洋打了个舒服的饱嗝。小手在花翥身体右侧撞伤的地方轻轻抚摸,又吹一吹。
花翥轻抚着贺紫羽的小脑袋。他越是乖巧听话,她越是慌乱不安。迄今,贺紫羽还是不会说话。
“慢慢来,定会好的。”红丹这般劝慰。“而今粮食越积攒越多,定能支撑我几人回到汀丘,届时再寻良医好生医治便是。”
花翥苦笑。
回汀丘?
难。
翌日便生了事端。
一早阿柚便发现荒原上有不小动静。花翥站在可隐去身子又可四顾之处远望,草原上人马牛羊,成群结队、浩浩荡荡,一路向南。
看穿着似乎是蛮族,她唤来苏尔依与红丹。
“算大事,也算不得大事。不过是蛮族在往南搬迁。”红丹道。
今年雪太大,在草原上本就难以求生。蛮族又经历一场大战。战利品分配不均,部族越大,抢夺的财物越多,越易度过寒冬,部族越小,获取资源财物越少,越难度日。
此种时候蛮族便往往会选择南下,入中原抢夺财物
“此种事过去也曾发生。”
红丹忽然说起杨佑慈。
四年前曾有相熟的小将军带她去紫阳关。那年雪大,蛮族在关外难以生存也曾大规模内迁想要入侵麒州。
杨佑慈身为长子接受父亲委托,快马加鞭、生生累死三匹马方才在十日内到达紫阳关。他以武力威吓,以商贸引诱,只用十日便平定局势。
那年杨佑慈只有十五岁。
“可惜杨家两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却落得这般境地。”
花翥望着浩浩前行的蛮族大军,略有些忐忑。
而今紫阳、明荣已失,蛮族便可长驱直入,抗击蛮族的压力将尽数落在汀丘。
他几人只剩两匹病恹恹的瘦马,自然没法前去报信。
忐忑,却也不是特别担心。
蛮族彼此常年交战。东方煜应在汀丘。她都能寻到机会逃走,东方煜定能将蛮族玩弄于鼓掌之间。
而今失了明荣局势危急。司马家族定会在城外十几里地外设下哨所。
她只是不解。蛮族在青心的许诺下出征紫阳、明荣,真正得到好处的却不过十之三四。
“青心在雁渡山,既然难以生活,蛮族为何不向青心讨要公道?”
“妹妹说笑了。雁渡山万仞之高,绵延千里,处处奇峰峭壁,深谷险涧,最是易守难攻。蛮族擅长马战,越是一望无垠之地越有破竹之势,可若让他们攻下雁渡山却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