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拔营,司马家大军后退几十里,只留下庶三子司马元秋带千人在原地镇守警戒。
那些被蛮族逼去山野的百姓也在这几日陆续被司马家的士兵寻回,从昨年中秋开始司马家便与蛮族缠斗,汀丘城居民死伤无数,城外不少村落荒芜不堪,那些在逃亡的百姓便被司马家移去了汀丘附近人口极其凋敝的村落中。
村民年老,村中女子在战事初期也几乎被蛮族抓尽,余家村女子迁去那些村中,也可以增加村中人口。而今战事频发,司马家要更多的人口养兵。
花翥遇见的招娣与她弟弟余永财也搬去了汀丘附近。
花翥闻之略感无奈,只问那些女孩自己可否愿意?怎么此种时候又不说名节贞操了?
青悠苦笑道一边全是鳏夫,一边全是寡妇,看来不太稳妥、细想倒也合适。
譬如招娣生活的余家村虽历经战乱却也处处良田阡陌,可村中只有两个成年男人,剩下的全是女人和小孩,如何农耕?离明荣城又近。回村可能被蛮族所害。汀丘近日大举招兵,男光棍不少,一男一女凑成一个“家”字,每日务农劳作赚一些银钱也算终身有靠。
“不然,不敢回家、流落在汀丘那些女子还能用何种方式养家度日?”
花翥无言,却又想到前些时日东方煜问的那句话。
她带着红丹她们在汀丘要如何生存?难道开妓.寮不成?
“你可以去求司马元璋。”青悠道。笑言她的话,司马元璋总会听的。
花翥试着提了一句。
司马元璋当即应允,道最近养兵,那几个女子回明荣后总能帮着洗菜、做饭。司马家的兵是东方煜练的,军纪严明,东方煜一直严禁军中豢养女子,那三人也可得一个清白。
事毕。可安顿好她几人后花翥却越发觉得心中堵得慌,越发觉得何处不对。
大抵因依靠着不过是她这一张脸,若她是最初的模样,司马元璋又可愿随她心意、听她说“女子也有作用的”大道理?不过是以色侍人。念此,竟是厌恶起自己的模样来。
红丹笑话她想得太多,笑言美貌是女子最好的武器,能轻而易举斩杀男人的心
花翥苦笑,心口依旧憋着一股气,像是被逃荒难民占据的大道。
堵塞,憋闷。
一路回汀丘,春色渐浓。
花翥的心事也随着春色加重,她从司马元璋口中得知了朱曦飞的事。
朱曦飞顺利逃出明荣城后抢了一匹马直奔山寨并带山寨中的残军投奔了司马家。故而花翥到山寨中已空无一人。
加入司马家的军队后朱曦飞因骁勇善战很快便得到赏识,接连参加几次大战,次次显露威风。不止司马家,连东方煜都格外赏识他。
东方煜甚至对青悠夸赞道朱曦飞为天生将才。
不到一月朱曦飞便从一文不名的小兵升至校尉。
不料横生枝节。
皇帝章容听身边人说起前方这位大将,听闻他从明荣城逃出。便下旨给司马家,着令他们将朱曦飞与他那还活着的三百兄弟一道以叛军身份处死在战场。
得知消息后司马元璋将朱曦飞一干人等囚禁,说要押入京城候审。
深夜朱曦飞杀了传令太监,带三百余人逃得不知所踪。
司马家被问责。
司马元璋只道成日与蛮族作战,将士们分外劳累。看不住一个战场上的疯子也在情理之中。章容还要倚靠司马家抵御蛮族,此事便不了了之。
章容杀朱曦飞只因朱曦飞是从明荣城活着出来的人,他害怕朱曦飞将一切说出让那些对自己不满的人闹一出夺位大戏。
花翥一行人也从明荣城中逃出,但在章容眼中不过是些女子。女子能做何事?这才保下命来。
花翥却记起还在明荣城时,朱曦飞带人回明荣是为报杨佑慈的知遇之恩。
而今护国守土,却得了这种结局。
着实可笑。
快到汀丘,贺紫羽呀呀闹着要花翥抱,马背颠簸,他很快便在花翥怀中睡了过去。睡了一会,打了个舒服的喷嚏。
花翥伸手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空中掠过一只秃鹫。
昨年离开汀丘的时候正是四月,麒州锦花开得正艳。而今归来,沿路的麒州锦花方才结出细嫩的花骨朵,蜷缩在叶的深处,小心翼翼。
到汀丘还未到正午。
苏尔依被司马家接走,被请进了宅院好生看护。
毕竟苏尔依是阿古玛部族族长的女儿,多少算个筹码。
花翥本打算让红丹她们伺候苏尔依彼此也算有个照应,司马家主母却道红丹这种污浊、前尘不干不净的人如何能进司马家的大门?若是被小姐看见岂不是污了小姐的名节?
东方煜亦不允许那几个女子进屋。
花翥只能将几人安置在客栈。
贺紫羽年幼,加之东方煜见他虽不会说话看来却也算是聪明伶俐,便顺手收了,养在身边也算给唐道做个伴。
唐道并不在家中。东方煜去前线后便在汀丘寻了个大儒让唐道去那处上课。
家里被老妈子收拾得井井有条。
心念唐道已快十一岁,继续与自己睡一张床也不太好,花翥便让老妈子重新整理一间屋子给唐道、贺紫羽住。
待安抚贺紫羽睡下,花翥同东方煜说了一声便去了丁家武馆。
武馆的围墙坍塌了一半,蒲公英和杂草在上面安营扎寨。里面乱得一塌糊涂,桌椅都被人搬走,只有那断了又接,接了又断的竹躺椅孤零零倒在树下。
墙角有一块脏兮兮的木板,木板上刻着的“戮夜阁”三个字已污浊不堪。
花翥小心拾起,弄了点儿水擦洗干净并将木板小心收好。
她不忍丁家武馆这般衰败,又寻思红丹她们不能总是住在客栈,便得司马家同意让她们三人搬入。
女儿家勤快,半日就将武馆打扫得干干净净,弄了些破桌子、旧椅子,在此安置下来,墙上的杂草被扯得干干净净,阿柚只留下了那一片蒲公英。
布置妥当后花翥才讪讪道自己而今只有这点能力,委屈她们做工。
红丹劝慰道已是很好。
而今为抵御蛮族被司马家征来的乡民已大半回家务农,他们将以“民兵”的身份在村中训练备战。汀丘尚且留有八千士兵,粮食不足,章容为遏制司马家的势力又只给了一半军粮,不管将军还是士兵都过得捉襟见肘。
可军中怎么都比民间好过。
在红丹看来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而今这种世道,能活着便是很好,况且至少不用做那种恶心人的事,能养活自己,姐姐已是心满意足。”她又笑道。
“不定还能觅得良人。”红嫣连耳根都红得厉害。
阿柚面有悲色。她心中只有一人,那人却凶多吉少。
本已烦躁。
偏是红嫣年少,竟是一脸羞惭问红丹娼.门之事是否像话本中写的那般,落魄公子,贫穷赶考书生,文人士大夫与娼.门女子说笑,道世上荒唐事,咏人间美词妙曲,造一出良缘。
红丹闻言,眸中泛起寒意却又转瞬即逝。只冷道读书人眼中只有风花雪月,他们永远看不见那些得了脏病、浑身脓水、还活着便被丢去乱葬岗的可怜女子。
名妓不过一两人。
红嫣含泪道:“既然如此,为何非要做这种事?”
“或被家人卖掉,或自己一步走错。男子错了,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女子一步错,便是堕入泥潭不复归。”
花翥静心听着,思绪越发深沉。
归家,远远便听院中唐道吵闹的声音,推门而入才发现原来他是在冲贺紫羽大喊大叫,一边吼叫一边还用力推搡。
贺紫羽无法说话,吓得满脸泪痕缩在墙角嚎哭,哭得厉害,却依旧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东方煜靠着躺椅喝茶,青悠候在一旁,对这一幕视若无睹。
花翥怒声制止。
贺紫羽啊啊叫着扑来一把抱住她,怯生生躲藏在她身后,抖得像大风中的小树。
唐道比昨年长高了不少,眼中满是红血丝,嘴唇发青,指着贺紫羽对花翥暴跳如雷:“他是谁!姐姐,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