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初闻这话, 有些怀疑王怜花是在吃醋,待见到王怜花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还抓住自己的左手手腕, 似乎自己中了什么暗算,不由奇道:“怎么了?”
王怜花却不理贾珂, 松开贾珂的左手,道:“右手给我。”
贾珂便依言将右手给他,王怜花握住贾珂的右手手腕, 又凝神搭脉,方松了口气,改握住贾珂的手, 笑眯眯地道:“我就知道祸害要遗千年的。”
“祸害遗千年”是一句俗语,这句俗语的前半句是“好人不长命”。
王怜花为什么忽然说这句话?
难道有人要死了?
贾珂脸色微变, 将王怜花抱在怀里, 王怜花趴在贾珂的怀里, 觉得这个姿势实在不雅,不仅不雅,还很没面子, 便翻了个身,改成靠在贾珂的怀里。
贾珂也没在意, 向外望去, 就见薛姨妈斜坐在椅上, 她满身满脸大汗淋漓, 不住滴向自己身上, 本来洁白紧致的脸,竟然透着森森的绿气,肌肤僵硬,嘴唇发青,右手拿着茶杯,左手手背高高肿起,手背的皮肤已经变成深绿色,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还对薛蟠斥道:“还不坐下,好好和你珂二哥他们说几句话,可别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贾珂大吃一惊,道:“姨妈,你这是在哪里中的毒?”
薛宝钗本来因为贾珂和王怜花没穿衣服,不敢看他们,只得低下头去,玩着衣角,这时听到贾珂的话,侧头去瞧薛姨妈,不由得“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大惊失色道:“妈,你这是怎么了?”便拿出手帕,要去给薛姨妈擦额上脸上滚滚而下的汗珠。
贾珂忙道:“薛大妹妹,你别过去,小心自己也染上毒了。”
薛宝钗拿着手帕的手就定在了半空中。
薛姨妈不明所以,道:“我怎么了?什么毒?”说着眼角扫到一片绿色,她记得自己今天穿的不是绿色的衣裳,不由一呆,然后低头一看,就见自己手背上一片深绿,登时吓得六神无主,摔了杯子,大叫道:“这是什么……我……我的手……我的手怎么变成这样……这样啦!”
薛蟠也害怕得紧,他定了定神,走到薛宝钗前面,道:“妹妹,你到一边去,我来看着妈。”
薛宝钗毕竟年纪还小,一时心慌意乱,眼见薛蟠站在她面前,遮住了薛姨妈,这才回过神来,紧咬嘴唇,问道:“珂二哥,你向来有本事,我妈这是怎么了?”
贾珂并不回答,看向王怜花,压低声音道:“怎样?”
王怜花道:“还得看看才知道。”
贾珂听他这么说,心里雪亮,知道他愿意救薛姨妈,便道:“姨妈十有八|九是中毒了,蟠兄弟,请你将门打开,将莫管家叫来。”
薛蟠正六神无主,听到这话,连忙跑到门前,将门拉开,高声叫莫管家过来。
贾珂待莫管家过来后,吩咐道:“你叫几个人过来,先拿几把椅子,搬到床边,在椅子上铺一匹白布,然后拿两个铜盆,戴上手套,将姨妈点住睡穴,搬到椅上,再将怜花的医药箱子拿过来。”
莫管家一一照办,不过须臾,薛姨妈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床边刚刚搭起的简易的小床上。
薛蟠和薛宝钗对视一眼,心中都不放心。
薛宝钗一拽薛蟠的袖子,薛蟠会意道:“珂二哥,妈已经中毒了,还是去请个大夫比较妥当,这不去请大夫,不是要妈的命么!”
王怜花展颜而笑,说道:“你们只管带她去医馆,我和贾珂绝不阻拦。”
贾珂叹了口气,道:“咱们好歹也是亲戚,难道我会害姨妈不成?你们这位珂二嫂医道高明之极——”王怜花听到“珂二嫂”这三个字,一双桃花眼,斜斜地睨了贾珂一眼,然后仗着两人盖着被子,旁人看不见,伸手去抓他。
贾珂眉毛一跳,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天下没几个人能和他比,如果他救不了姨妈,那么整个杭州城都没有大夫能救活姨妈了。若是你们不放心他,那就尽快将姨妈带走吧,现在姨妈生机犹存,假如能遇到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日。”
薛宝钗心头一震,暗想:“他说的不错,我从前也见过别人中毒,但是像妈这模样的,还是头一回见,可见这毒药多半是极为罕见的毒药,我们在杭州城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找能解开妈中的毒的大夫?现在耽搁的时间越久,只怕妈就越危险。何况我们连妈是怎么中毒的都不知道,至于是谁对妈下此毒手,更是全然不知,现在带妈离开这里,说不定我们刚走出门,那人又来害妈了。将妈交给他们,若是妈真救不回来了,他们也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生死之际,须得当机立断,眼看薛蟠满脸犹豫,不知如何是好,薛宝钗自薛蟠身后走出来,福了一福,说道:“珂二哥,珂二嫂,妈就全赖你们医治了。”
王怜花上下打量,见她稚嫩的脸上一片沉静,反倒比她虚长几岁的薛蟠站在她身旁,抓耳挠腮,万般不肯,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赞赏,如果薛宝钗不说“珂二嫂”三字,这份赞赏说不定还要增加几分。当下微微一笑,说道:“薛兄呢,你可放心将你母亲交给我?”
薛蟠仍然迟疑不决,薛宝钗又拽了拽他的衣袖,薛蟠叹了口气,说道:“在我妈心里,我妹妹说的话向来比我说的话有分量多了,既然她这么说,那我妈肯定也不会觉得有错了。就照着我妹妹说的,我妈的性命就交给王公子了。”
王怜花微笑道:“我自当全力以赴,但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姨妈能不能救回来,我心里也没有十成把握。”说着看向莫管家,吩咐道:“去准备两只浴桶,浴桶里都备上热水。一会儿我会写张药方,到时候你拿着药方,去药铺买好药材。”
莫管家答应一声,去找仆妇烧水。
王怜花又看向薛蟠和薛宝钗,微笑道:“还请两位先出去,就在门口等着,不要离开,也不要和任何人接触,说不定一会儿我就会叫你们进来。”
薛蟠怔了一怔,道:“出去,我们不能在屋里吗?”
王怜花正色道:“我医治病人之时须得沉心静气,不能被人打扰,尤其是姨妈中了剧毒,想要将她体内的毒素逼出,更得小心对付,不然只要我出手稍有不慎,就会使毒素流入五脏六腑,到时纵是大罗金仙,也没法救回姨妈了。因此你们二位必须退出房间。”
薛蟠一听见“不能别人打扰”六字,就去看贾珂,好不容易等王怜花说完话,说道:“珂二哥,那咱们快一起出去吧。”
贾珂眉毛一扬,笑道:“我出去做什么?你叫大夫来家里看病,大夫身边是不是都跟着个小童?我就是跟在我家王神医身边的小童,他要医治姨妈,可离不开我。”
薛宝钗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在门口等着。”说着去拉薛蟠的手,拉着他走出屋去,薛蟠倒是恋恋不舍,一个劲儿地回头看向贾珂。
待他二人走出房间,王怜花手上用力,看向贾珂,微微笑道:“珂二嫂?”声音中透着几分威胁。
贾珂伸臂将他抱住,嘴唇凑到他嘴边,压低声音道:“我刚刚应该说,我们家王神医给人看病的时候,非得一手抓着他最喜欢的东西,才能静下心来给人看病,所以我想走也不敢走。”
王怜花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确实有这毛病,以后我给人看病,都得像这样抓着你,才能给他们医治。”
贾珂笑了笑,说道:“我倒无所谓,只要你乐意别人看我。”
王怜花当然不愿意,翻了个白眼,说道:“明天我就给你找本女戒,让你好好读读应该怎么当人娘子,省得你一天到晚到处沾花惹草,惹我心烦。”
贾珂哈哈一笑,走到抽屉前面,拉开抽屉,取出一团金线,递给王怜花,王怜花将金线拉平,一端系在薛姨妈的手腕上,一端拿在手中,说道:“刀。”
贾珂便打开放在一旁的木箱,从里面取出一柄闪闪发亮的小刀递给他。然后走到衣柜前面,找了两件长袍,一件披在王怜花身上,一件披在自己身上。
王怜花待贾珂给自己穿好衣服,便用小刀在薛姨妈的手背上划了一道,顿时黑血自伤口处喷涌而出,尽数落进放在下面的铜盆之中。
贾珂只觉一阵恶臭扑面而来,不由皱了皱眉,道:“要不要打开窗户?”
王怜花点了点头,拿出金针,刺入薛姨妈手背的伤口之中,然后拔出金针,针尖上沾着黑色的血,在灯光下透出淡淡的碧色,王怜花看了一会儿,放下金针,说道:“她中的是‘绿波香露’。”
贾珂坐在他身后,用发带束起他的头发,闻言笑道:“这名字倒很好听,只可惜名不副实,应该叫‘绿波臭露’才对。”
王怜花噗嗤一笑,说道:“这‘绿波香露’本身是香的,颜色也近乎没有,看上去就仿佛一块近乎透明的香膏,但是假如这‘绿波香露’沾到皮肤上,那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中毒者便会皮肤肿胀、浑身发汗,但是他自己却无知无觉,之后肿胀的皮肤开始溃烂,只要溃烂处达到铜钱大小,这人就已经毒入心脉,无药可救了。”
贾珂看向薛姨妈的手背,她的手背还没有出现溃烂,只是给王怜花划了一道口子,乌黑的毒血仍然一滴滴的顺着伤口喷涌出来。
贾珂挑了挑眉毛,不解道:“既然这‘绿波香露’这般厉害,死相又这般惨烈,怎么会有人用它来对付薛姨妈这样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富商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