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烟城内,顾雪言府中。
晏怀恩坐在大堂之上,披着厚实的大氅,说一句话,咳嗽两下,一阵急促于一阵。身边大夫急得满头大汗,可又不敢贸然离开,只能胆战心惊地站着。直到太子身边那位梁公公上前奉了杯茶,提了两三句,晏怀恩才想起来这位大夫,面含歉意地让他先回去休息,那郎中终是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后,拎着自己的医箱匆匆离去。
顾雪言坐于下位,关切地说道:“太子殿下,北齐那边尚未有所动作,您不如早些休息,等到身子好些,再详细听末将禀报吧。”
“等不到身子好些了。”晏怀恩自嘲地笑笑,“若是能等到,又怎会一年不如一年?”
顾雪言默然。
晏怀恩又道:“何况,我等的人还未至,哪能安心休息呢?”
“太子殿下在等谁?”
屋子门窗紧闭,两盆炭火静静燃烧着,温暖干燥,晏怀恩却仍是手脚冰冷,面色潮红,口唇发白。他定定地望着那燃烧的细炭,似乎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等一个,一定会来的人。”
此时,亭长借着回城述职的由头,带着乔装改扮后的晏怀明和杨青苑顺利潜入城中。只不过按照流程,亭长尚不能面见顾雪言,而是去守城司汇报长史,因此杨青苑和晏怀明只能在深夜偷偷前去顾府。
“老板,这是城内地形图和顾雪言府邸路线图,我先去守城司打个招呼,您多加留心。”亭长将两份图纸交予杨青苑,之后便离开了。
杨青苑将东西叠好塞进怀里,对晏怀明说道:“出去走走。”
“我们现在出去,万一打草惊蛇了,不太好吧?”
年轻的小殿下这个时候倒谨慎起来,杨青苑忍俊不禁:“你当你貌比潘安,掷果盈车呢?放心吧,现在的你,就是当街打赤膊都没人多看你一眼。”
晏怀明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脸:“这妆画得有这么丑?”
“还成。”
杨青苑无所谓地点点头,她的下属给人化装,基本都很贴切对方原本的体态样貌,不会特别夸张,但也不那么容易被认出。只要不是特殊任务,走的都是这套路子。因此晏怀明虽说容貌改变了不少,但骨子里的英气还是有的。
“你回答得好敷衍。”晏怀明不知是玩心上来,还是怎么着,忽然凑近了些,杨青苑下意识地退了几步,结果对方不依不饶地跟上来:“你别躲啊,我对比一下,看看是谁画的妆比较好看。”
“你无不无聊?”
杨青苑还是往后躲,晏怀明就识趣地不往前了,就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哎,我觉得吧,你这个妆挺好的,不错,俊俏,一看就是——”
“就是什么?”
杨青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就是长公主府上的面首。”
晏怀明哈哈大笑,杨青苑哭笑不得:“瞎说什么!”
她本想给自己画平常出门谈生意用的妆,但想到这人可怕的直觉,就改变了策略。
杨青苑本身长得像父亲,眉眼线条深邃,小时候穿男装根本就看不出是个女孩子。只是越长大,皮肤就越白,越来越随母亲,情绪激动的时候,那脸色就跟春风吹开的桃花似的,明艳招人。因此她出门都会特地涂些深色的脂粉,掩盖住这个问题。这次更是如此,她甚至还在很多细节上下足了功夫,就怕被晏怀明一眼识破。
但无论如何,俊俏是肯定的,如这人所言,是长公主喜欢的款。
长公主晏怀玉,是陛下长女,也是唯一长大成人的女儿,因此颇受宠爱,性格骄纵了些,但除了喜财物,养面首,爱攀比之外,也不寻思其他的。她与静王是同母所生,比晏怀明大了五岁,十五岁及笄后,就独自居于宫外长公主府,又因着名声不好,迟迟未嫁。据说嚣张跋扈的萧贵妃也觉着她丢了萧家脸面,格外看不起她。
但杨青苑倒是觉得,这位公主是个聪明人。
晏怀明盯着她看了好久,问道:“你长得又不丑,为什么要戴个面具?”
因为一直化妆,脸不舒服。
杨青苑心中哀叹,不解风情的男人。
“就当我想保持神秘感吧,江湖之大,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人,我不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也是,你要是被仇家追杀,面具一摘,谁还认识谁?”
晏怀明觉得这个解释合理,但他寻思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的腿可以走吧?一撅一拐地出去也很显眼。”
“能走。”
“哦——”晏怀明故作姿态,“所以你之前一直在骗我。”
“是,我一直在骗你。”
杨青苑不想再纠结这些问题了,她搡了下晏怀明,“走吧,再不出门,天就得黑了。”
“你要出门做什么?”
晏怀明问道,杨青苑一拍他的肩膀:“去看看,卧底有没有浮出水面。”
“嗯?这怎么看?”
“跟我走就对了。”
孤烟城中有宵禁,入了夜便不得随意走动,茶楼酒肆这些只开到太阳下山之时。不过,也因着战事,又值隆冬,即使白天走动的人也少。
杨青苑带着晏怀明看似很随意地进了一家店。
店面小,统共只有七八张桌椅,几乎没人,店小二在柜台前撑着头,昏昏欲睡,都没发现他们进来。
“劳驾,一壶雪松,一碟地瓜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