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进展的很顺利,白玉堂故作冒失在洞前折腾出一系列响动,果真如期将昆兀木槿段与大批狼群引出了洞穴。眼见渐行渐远,展昭强行压下忧忡,施展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潜进去。
外头看着不显眼的洞穴,入内后豁然开朗。不仅洞孔繁多,阡陌交错,怪石嶙峋,曲折往复,实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的多。展昭一边寻找莘草,一边隐匿踪迹避免打草惊蛇,极尽谨慎之能事。本该费些周折,好在有小五。每到关键岔道,小家伙便耸动小鼻子,嘴里呜呜嘟囔为他指引方向。总算一路顺遂,当终于抵达一个数十头幼狼聚集的洞穴,展昭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昏数头看顾族群幼崽的母狼。
洞穴中的幼狼大多已会走路,只是个头普遍瘦小,跟小五没法比。它们原本要么休息要么扑咬玩耍,然展昭钻进洞的霎那全被这个擅闯者吸引了目光。展昭将萤草涂抹掌心,借微光才勉强视物,不过当看到一双双小眼睛齐刷刷地打量自己,不知怎的心中竟有那么点尴尬。
族群里年纪小的还懵懵懂懂,有几只大个的幼狼已明显生出戒备之心。它们知晓展昭是入侵者,遂磨着牙往展昭跟前蹿,眼看要张嘴咬人,小五突然翻出囊袋跃下,挥舞小前爪就狠狠给了那几只一狼一下,随后架势十足地发出一声奶凶奶凶地低吼。几只狼崽被小五打蒙了,不知是不是能感受其体内狼王血统的威压,看清小五模样后,个个顺从地匍匐在地大气不出。小五神气活现地从它们面前一溜烟跑过,转头不无得意地瞅瞅展昭,那小模样仿佛在说:“怎么样,还是得靠我吧。”
展昭哑然失笑。趁小五镇住这群幼崽,他赶紧在洞穴内搜索。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从洞底角落发现十来株莘草。展昭连根拔出放进囊袋,毕了才招呼小五往外退走。可惜未能顺利潜出,半途便闻洞口方向传来老大一声狼吼,经百穴千洞回荡聚音,落入耳膜简直振聋发聩。展昭心一沉,知是狼王回来了,当机立断,一手抄起小五,向洞外掠去。
最终避无可避,双方还是在一处天然成型的洞窟撞个正着。那洞窟平时可能也是狼群聚集的重要场所,不仅巨大宽阔,洞顶还有几缕光线凿壁而落,不至于目不能视。灰狼王见展昭怀抱小五,骤然暴怒,估计是错把小五当成自己族群的幼崽,不由分说率众膺惩。
展昭无心恋战,竭力以轻功周旋,试图闯出洞去。只因比起自身安危,他对白玉堂的境况更忧心如焚。
狼群莫名回巢并不是好兆头,莫不是玉堂他……?
拼命把脑袋里不祥的念想甩掉。
尽管理智告诉自己白玉堂并非易与之辈,但两人刚刚情定,他真怕自己那所谓的天煞孤星命格会一语成谶。岂料越心急,越脱不了身,潮水般回涌的狼群把出口封堵得死死的,前赴后继悍不畏死,似要拼个你死我活。
展昭牙根暗咬。他一直留存底线,不想妄动杀念,但此刻对白玉堂的担心已凌驾一切,自问再难留手。“呛”一声宝锋出鞘,湛卢如蛟,剑光频闪,只见人影狼影交错,腾扑闪挪,对峙相抗。一头头狼纷至沓来倒在脚边,俱被开膛破肚,血腥味逐渐在洞窟内弥漫开来。兴许是这气味刺激了灰狼王,叫它磨牙霍霍,看准时机也倾身猛扑过来。
那灰狼王看着身躯庞大有些施展不开,实则行动敏捷,格外狡诈。不敢与湛卢硬碰,便趁展昭忙于应付群攻的众狼,于死角偷袭。要不是展昭时刻分一个心眼在其身上,那一爪子挠过来绝对能撕裂他半个腰身。
但见展昭足尖点地低空跃纵起,险险避过狼爪的同时弹腿对着灰狼王眉心蹬去。这一脚至少施展了五分气力,不想狼王是铜头铁臂,完全纹丝不动,展昭只得借力向后鹞翻躲避。因狼群攻势太过密集,展昭又心系白玉堂,一时不得要领。他也知如此干耗下去不是办法,为稳住心神,于是干脆悬空一剑插入洞壁,整个人挂在上方,喘息的同时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下首狼群一时攻击不到,纷纷化作此起彼伏的嗥叫。
展昭蹙眉凝神,观察四顾的同时脑子也在飞速寻思对策。
他沉默,不代表小五也会沉默。小五虽一直被展昭抱在怀里,历经风险,然它无愧狼王子嗣,胆子奇大,不但毫无畏惧,更在展昭被千“狼”所指之时回嘴对吼。
幼狼不同成年狼声音粗犷,嗓子比较尖细,音量亦比不过下方众志成城,但胜在极具穿透力。小五的声音夹杂在众狼之间,扎耳得很,反而让狼群不明所以下莫名愣住了。
展昭道:“小五,安分点,别去挑衅它们。”
哪知小五不听劝,热血上头,狂吼同时挣动不休。也许是展昭手掌钳制太紧,它吃不住力道一口咬在展昭手臂上。展昭吃痛,一个没控住松了劲,让它从怀里挣脱掉落下来。骇得展昭脸色刷白。这点高度,倒不怕小五摔死,而是担心小家伙会被狼群瞬间拍成一团肉泥。眼见大狼危险地向小五围拢,没时间长考,展昭撤剑跃下,落地的霎那一剑挥斩,将所有靠近小五三尺内的野狼皆斩于剑下,血溅五步。
兴许有些摔懵了,小五趴在地上好一阵起不来身。展昭见了,脚背托住小五腹部,足跟点地,足尖上勾,又把小家伙抛起,捞进怀里。吃一堑长一智,适才近距离感受过成年大狼的狰狞可怖,这回它学乖了,两只小前爪拼命扒住展昭前臂,再不敢妄动。
展昭被群狼缠得狠,遂也打出了火气,顺势一阵爆发。就在人兽争斗最热火朝天之际,展昭浑身巨颤,突感丹田空虚,竟一时无法调动内力了,令本是强势相抗的肘击溃败,整个人被灰狼王的蛮力撞飞出去。
怕波及小五,展昭只得以背部受力,重重撞在洞壁上复跌落半跪于地。侧身因受到直接冲击而隐隐发麻,胸腔更是钝痛非常,以致焦虑扩散,喘息加剧。展昭知是遭人暗算,眼神一凌望向被狼群围堵的出口,厉声道:“果然施得好手段,怎不现身相见?”
言语方落,狼群在狼王地低吼下分成两边,一人由阴影处缓步踱出。竟是昆兀。只见他把手头燃到一半的药物干脆利落地丢出去,展昭忙以袖掩鼻,却被对方一脸嘲讽,眼神里的阴冷益发不掩饰了。“现在才发觉,怕是太晚了。怎样,内力受阻,失了最引以为傲的轻功身法,展大人,你还有胜算吗?”
“卑鄙小人!”展昭痛骂。
昆兀哈哈大笑:“成王败寇,管他什么手段?若不是尔等不自量力趟我药族这浑水,又岂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为一己之私,残害族人,欺师灭祖,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天,又奈我何?你们宋人不是有句古话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又何错之有?”见展昭胸膛起伏,加速喘息下忍不住急咳出声,他又调侃道:“倒是展昭,你又怎知我所行代表的不是天意?天意若要的便是革故鼎新,那你现在做的岂不才是倒行逆施?”
“你……。”指住昆兀的手指微微发颤。一抹血丝忽而毫无征兆自唇角蜿蜒而下,展昭眼神散乱,身子晃摆数下,终是软倒在地昏厥过去。
小五本被护在臂弯间,此刻见展昭昏了,它自是按捺不住钻出来,嘴里发出呜呜地悲鸣,伸出小舌头不断舔舐展昭脸庞,像要把他弄醒。
昆兀似看穿一切,嗤笑道:“展大人,不必做戏,我没那么蠢,不会上你的当的。”
可惜声沉大海,那头的展昭仍毫无反应。谨慎起见,昆兀要灰狼王过去一探究竟。
感受敌人靠近,小五反身护在展昭跟前一阵威胁地狂吼,灰狼王哪会把这么个小东西放在眼里,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开,随后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碎展昭头骨,却在关键时刻被昆兀叫停。
“真的昏了?”昆兀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但转念想到之前展昭来药族就为调理身体,加之与党项军交手时亦有受伤,心道莫不是适才灰狼王将其撞飞,伤到了头部,故而伤困交加人才昏厥过去?
想到夏辽即将爆发大战胜负难料,而眼前这展昭乃是赤王心尖上的人,或许还有作用。不管如何,他得为自己留一手。遂挥了挥手,要灰狼王退开,亲自过去一窥究竟。
手探了探鼻息,随后抓起展昭左手本想诊脉,突然被强力反握。昆兀大惊,正待呼叫,就见一抹寒光抵上喉头,令他不敢再动分毫,只得忍怒道:“你果然使诈。”
展昭慢慢起身,目光澄澈。他推了把昆兀,将其挡在身前为质,一手抓臂,一手执剑。“就像你说的,成王败寇,你管我使什么?不想死,就叫它们退开。”语气乍听沉稳,实则难掩焦躁。
昆兀这才明白展昭为何做戏。内力受制是次要,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担心白玉堂的安危,已不愿在这里跟群狼瞎耗。而他明明猜到对方用意,还不慎上当,昆兀简直忍不住想臭骂自己愚蠢。不管怎么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命还是比较重要。昆兀只得无奈命灰狼王喝退狼群,放展昭出了山洞。
乍见阳光,展昭一时有些不能适应地眯了眯眼。
昆兀道:“我已送你出来,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内力受阻,我若现在放你走,岂不是自寻死路?还请再随展某行上一段。”
昆兀当然知道展昭是要干嘛,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不冷不热道:“你若是想去救白玉堂,那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我适才之所以带狼王回返,就是因为堇色上人已经擒住白玉堂,现在想必人早就死透了。”
“胡说!凭玉堂的武功,不会那么快落败的。”展昭怒冲冲反驳。
昆兀佯装皱眉。“你既然那么了解那白玉堂,怎会不知他跟你一样,都有暗伤在身?”倏地扬眉舒展,一脸恍然大悟。“哦,我懂了。定是他瞒了你。你若知道,又岂会叫他单枪匹马独自作饵引开我们与狼群?”
瞳目瞠到极致,心间的颤音仿佛隔着胸腔都清晰可辨。
展昭只闻昆兀话语不绝,却是声声扎耳,直戳心肺。“展大人不必介怀。你的抉择是对的。他死,总好过你死吧。也是那白玉堂适才挑衅太过,依着堇色上人的脾性,能不能留他一个全尸都是问题了。”
颤抖扩散,由抓着手臂的手逐渐蔓延至全身。
昆兀见状,心头冷笑一声。右臂不着痕迹缓缓垂下,一枚银针突然滑落指间捏住。趁展昭恍神之际,说时迟那时快,反肘将银针飞快地刺入展昭腰间麻穴,随后一掌打飞湛卢,回身反扑,把他压在地上。
“姓展的,原来你也有弱点啊。不过是江湖的狐朋狗友罢了,对你来说也那么重要吗?竟为那白玉堂失了心神,狼狈到落到我手里。”
“你适才是在骗我?”展昭丝毫无惧掐在喉头的手掌威胁,双眼瞪视间凶煞异常。
“是又如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适才也算计了我,我们不过扯平了。”
本以为展昭会更愤怒,谁想听了他的话,整个人反而大松一口气。
玉堂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昆兀见展昭闭上眼睛,以为是对他的轻蔑,不由肝火大动,扬手就欲一掌扇上脸庞。被小五扑来一口死死咬住手臂,痛到无暇他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