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白玉堂确认柳如蕙熟睡后便偷偷出门,溜到了赵祯那屋。
屋中灯火如豆,羊脂灯滋滋燃着青烟,明显人未入寝。等白玉堂悄无声息从侧窗翻进里屋后,却见赵祯正奇葩地站于桌案旁挥笔疾书。
初始还以为官家写的什么重要文书,蹑足走近一看发觉羊皮纸上虽已写满,却只得一个“静”字,再看案上其他,也是密密麻麻同一字。
这是作甚,在练字吗?
白玉堂见赵祯表情专注,本不欲打扰。
但赵祯握笔的手突然开始发抖,当最后一笔完成,一个格格不入的“昭”字映入眼帘。赵祯握笔的手倏地一松,笔杆掉落,笔头蓄满的墨汁沾染一片,直接脏污了纸面。而赵祯,也似整个人魔怔被点穴般,骤然失了反应,僵在原地。
良久,才有丝丝缕缕的情绪自眼底流出,却是笃眷的,痴痴的,驱使着手指不自觉触上那个“昭”字,细细摩挲着每一笔画下蕴含的驰念。
直至白玉堂一声“公子”在身后响起。
赵祯陡然一惊,直接就着抚触的那个“昭”字抓去,一把捏皱了半张羊皮纸,把那个“昭”匿在了掌心。还好这羊皮纸纸张极韧,若换做宋地宣纸,就适才那力度早被抓破了。
不着痕迹地瞟了眼赵祯攥在手心的羊皮纸,旁观经过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白玉堂,却不忍戳破帝心韬晦。
跟对紫瑾事事提防针锋相对不同,赵祯对展昭的心思他明明也清楚,感受却截然不同,生不出丁点醋意。可能因他两人曾同病相怜痴恋而不得,也可能因赵祯对展昭从未表现出情感上的索取,在如今同猫儿定情了的当口,面对这样的赵祯,他反而心中莫名有愧。以致于至今无法亲口坦诚他与展昭间已然不同的关系。
既然官家不想让他知晓,他便佯装不知吧。
“公子在练字?”白玉堂问。
赵祯见白玉堂神色如常,以为他并未将适才那个“昭”字看去,顿时松了口气,转身默默整理桌案。“这种时节,哪有心情练字?不过是睡不着,寻了个笨法子,想让自己静心罢了。”
白玉堂走上前,取了一张写满的羊皮纸反复端看上面的字体。“当初在暠山曾见你亲笔作画,甚妙。没想到,字也独具风格,蚕头燕尾,运笔精妙。”
“玉堂谬赞了。心不静,自写不出什么好字,贻笑大方罢了。”
“这羊皮纸好像是供给契丹皇族专用的上等贡品,听说比黄金还贵。谁那么财大气粗,拿这个给公子写字?”
赵祯不知所用羊皮纸来历如此不凡,略吃一惊。他道:“前段时间我给查刺开蒙,梁王给我的。他没跟我说这纸张如此金贵,我还以为只是寻常之物,糟蹋了好些。”
“开蒙?公子真当了夫子?”
“梁王庇护于我,原本这说辞纯粹是个幌子。但查刺那娃儿甚是讨喜,我左右闲来无事,便顺便教导那孩子一些立身自省之道。近来梁王也经常跟我探讨儒学,似乎对我宋人的学问生出了浓厚兴趣,还让我教他丹青。别说,梁王看着一粗莽汉子,没想到于丹青之道倒颇有几分天赋。”
难怪刚来紫婵宫那阵,时常看不到赵祯,原来竟是被那耶律宗真父子二人缠着去当先生了。想到那梁王居然会对赵祯高看一眼,凡事询问赵祯看法,又亲近又恭敬,想来这缘分也挺奇妙的。
“公子看来与梁王相处关系不错啊?”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赵祯一边收拾桌案上的纸砚笔墨,一边说把话题引到正轨:“你大半夜不睡溜到我这,尽扯些有的没的,总不会是闲的无聊吧。拐弯抹角可不像你白玉堂的个性。”
白玉堂苦笑:“不是不睡,只是跟你一样,心不静,睡不着罢了。”
至于睡不着的缘由,两人俱心领神会,无需言明。
待将所有东西归拢到桌角边一个木箱里放置好,赵祯见白玉堂仍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遂道:“今夜无心睡眠,我适才一边行笔,一边脑中也生出些想法。你来的正好,我们不妨再将这事的前因后果捋一遍,看看能不能寻到些许破绽。”
白玉堂叹气:“破绽原本有的,可是……唉,本以为抓到点头绪,但现在又证实是我猜测错了,反而使得无从查起了。倒是适才柳如蕙给我提了个醒,他让我小心赤王身边的人,他觉得自己被紫婵宫意外识破易容是有人故意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是谁?”
“不知。但我感觉的到,赤王这边一定有问题。但是那个人隐藏得很深,觅不得蛛丝马迹,反而无法成为突破口。而且至今为止也无法判断那人究竟是主谋还是陪衬。不过今日之事,有一个人破绽却露得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