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与赤王间的皇位之争,本就是契丹上层势力间的利益博弈,是皇室必不可免的同室操戈。原本耶律氏族是抱着两不相帮的态度冷眼旁观。历经紫婵宫主位交迭,这宣告天下的通天之赌以可汗落败告终,谁想灰头土脸回到大都后,却迎来一个天大转机——赵颖肚子里的动静再也遮掩不住了。
贵妃有孕的消息一经爆出,耶律氏族中又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要知道原本可汗赤王皆无子嗣,长此以往下去,未来下一任可汗必然会落到耶律宗真之子查刺头上。那现任谁当可汗都无多大差别。可现在耶律宗释有了自己的骨血,无嗣的魔咒不攻自破,再考虑到赵颖大宋公主的身份,一些人揣测可汗会不会得到宋的支持,这令原本摇摆不定的很大一部分耶律氏族开始潜移默化向可汗倾斜。
但这个倾斜有利有弊。耶律宗释在获得支持的同时,也引起了后族的强烈不满。
要知道对后族来说,他们引以为傲在契丹安身立命的根本便是每一位可汗都是从萧氏族女肚皮里出来的。萧氏部族曾经历过一段十分低谷的时期,当时内部倾轧严重,连年积弱,险些难保后族之位。所幸在紫婵宫牵头下,萧氏向景宗送去一位几乎改变契丹命运的皇后——萧绰。也就是在这位大名鼎鼎的萧太后的运作下,萧氏部族才缓了过来,重新拥有与皇族耶律氏分庭抗礼的实力。
兴许是萧氏日趋壮大,近年来两族冲突不断,导致生出忌惮。皇族竟在耶律宗释明明已经输了赌约的情况下还透露出支持态度,这无异于是一个信号——耶律氏想另辟蹊径,捧一个拥有一半宋人血统的皇子登上可汗之位。可以想见,如果此事成真,相当于是向全天下宣布废除后族。而可汗之所以能以迅雷之势做出一系列遏制赤王势力的举措,若说没有皇族支持,也是叫人绝难相信的。
皇族后族心生嫌隙,有了这层矛盾,耶律宗徹与小戚利用身份与后族进行了一次重要会谈。要知道小戚的母亲萧玫乃前萧氏族长的外孙女,之所以当年小戚会由太后菩萨哥抚养长大,完全是因了萧玫与菩萨哥乃是血脉相承的族姐妹。菩萨哥薨逝的疑点一经扒开,萧氏直系怒不可遏,几乎没费多少唇舌,便顺理成章地入了赤王阵营。
当然后族鼎力相助也是提了要求的。他们要赤王一旦上位,便弃其龙阳之好,设法拥有自身子嗣。
对此,耶律宗徹没多想就答应了。毕竟此事想要敷衍不难。远在大都的赤王府里已有一位现成有孕的月如,他根本无需悖逆本心去祸害旁的女子一生。
有了萧氏拳拳助力,赤王不再被动,回燕京也开始出击对付可汗一派。就在双方胶着,政局上互为攻坚,紫婵宫也冷不丁展开了行动。
不显眼的山道随处可见血迹斑驳,初时还星星点点,越往上血腥越浓,尸体随处可见,倒得七歪八扭越发扎眼。
赵祯骑着赤宛,一路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幕,心中愈加忐忑。
身前,白马蓝衫,挺拔的脊背看似一如往昔,可即便不用观其神色,赵祯也知道那人不一样了。
从白玉堂死的那天起,展昭就肉眼可辨地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不是外在变了,而是心。原本笑容爱挂在脸上,可如今,所有温柔都不见了,最常见的是他总眸光暗淡地盯着天边某个方位默默出神。白玉堂的死就像带走了他所有靓丽神采,只余阴郁、压抑、苦痛这些灰暗的色彩。
看得越久越觉心痛,赵祯突然感到喉头一阵哽咽。
如今支撑那挺得笔直的脊梁的已不再是满身傲骨、意气风发,而是一股执念,疯狂想要复仇的执念。其实他知道的,不过短短月余,展昭身体根本未有养好,可当从紫瑾这获悉了合欢宗的讯息,他便再也待不住了。
没人想到合欢宗会建在如此不起眼的山坳间。四周群山环绕,鸟兽绝迹,十足穷山恶水,根本不是个宜居的环境。若非紫婵宫暗探了得,别说月余查不出合欢宗下落,就算是三年五载也未必能有准信。
紫瑾一得到消息便毫无保留告诉了展昭。展昭自然想要立即动身,却被紫瑾拦下。
他道:“你一个人去能做什么?送人头吗?既然与我交易,那便利用我更彻底一些。那些杂碎,我来为你荡平,为你扫清所有障碍。放心,你要杀的人,我一定会亲自交到你手里,任由你处置。”
紫瑾果然说到做到,集结紫婵宫各路好手,带队杀上山亲自冲锋陷阵,反安排展昭稍稍辍后前行。展昭在紫婵宫养伤的这段时日,紫瑾天天围着转悠,端茶送食,呵护有加,事事殷勤亲力亲为。此番剿灭合欢宗凶险,他生怕展昭路上遇到一星半点意外,甚至委令“隼鹰”守在展昭身侧紧密保护。所以这一路走来,哪怕偶有几个漏网之鱼的合欢宗门人,还未近身,便被“隼鹰”手起刀落解决了。
来到山门前,一块刻有“合欢宗”契丹文字的石碑耸立。石碑上溅有不少腥红血迹,山门内外更是无数尸体横陈,血流汇聚成洼,可见先前战况何其惨烈。紫瑾便立在石碑旁,双臂环胸悠然地等着展昭驾踏雪来到跟前。
展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四周血流成河的,怎的你身上如此干净,不染半点血污?”
紫瑾挑眉,勾腿给展昭看:“怎么没有?你瞧这鞋底,我已经够小心了,可还是粘了点。”说着,在一方草皮处用力蹭了蹭。然后冷不丁抓住踏雪缰绳,翻身上马坐到展昭身后。
踏雪似不满紫瑾不请自来,晃了晃脑袋喷出一个惊天响鼻。
展昭拍了拍马脖安抚,对身后冷淡道:“做什么?”虽未明显抗拒,但展昭明显对紫瑾擅自上马贴身而坐的行径心生不快。
紫瑾哪能不懂展昭感受,但他这人更爱得寸进尺,先图自己个痛快。从身后一把揽抱住那袭蓝衣,他将下巴搁在展昭肩头,歪头叹道:“展昭,你可知适才解决这些人有多费劲?明明痛快杀了便好,偏偏还得留手。只因我当初承诺你不再杀人,这种愚蠢的约定简直是束手束脚,自找麻烦。”
“你若后悔,大可推了自己的允诺。”展昭不咸不淡道。
紫瑾笑道:“那可不行。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而肥。”
展昭闻言,突然转过头去,别有意味地盯着紫瑾的双眼。“你真的会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