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站在门口,冷冷清清的,一身白衣,似携了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他问:“魔核在哪?”
叶长青抬眸看他一眼,语气无奈:“温真人,你换句话说好吗?整整七百多天,这四个字我都快听吐了。”
温辰淡淡地看着他,眼底无波,不置可否。
“你关我可以,左右我也逃不出去了,你给我找点事做好不好?天天只能见着你一个,还板着脸,三棍子打不出一个——”不雅之词尚未出口,他眼前一线红光闪过,而后肩头剧痛,似是扎入了什么东西。
那感觉有点陌生,但叶长青确信自己不会认错,他错愕地抬头,看到温辰手中擎了一只血红色的匣子,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其中同样血红色的钉子。
“搜魂钉?”错愕只一闪而过,很快,他眼中就露出兴奋的色彩,“温真人清风明月,也看得上魔道用来逼供的下贱玩意了?”
温辰并不理会他的挑衅,指间拈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钉子,缓缓把玩着:“我再问一遍,魔核在哪?”
他这幅自以为凶神恶煞,其实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看得叶长青笑了出来:“温真人,你是第一次用这钉子吧?不太熟悉,手法还欠些火候。”他无视对方滴水成冰的神色,垂下眼睫,低头逡巡着自己身上的穴位,循循善诱,“没关系,不会用,我教你。逼供的话,从任督二脉下手效率最高,廉泉、璇玑、檀中——唔……”
温辰果然没让他犯一个完整的贱,一步踏上去,掰住他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只见那是一张风情万种的脸,和着血,却分外惊艳,温辰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卡顿,继而冷声道:“叶长青,你够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想他魔道东君叶长青,纵横修真界许久,干惯了猫耍耗子的勾当,此时被人捏在手里,竟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无,扯出个任君采撷的微笑,低声道:“兵人无情,世人诚不欺我,温辰,我与你好歹半师之谊,折梅山三年的朝夕相处,看在我曾一笔一画教你画符临帖的份上,你就舍得对我——”
然而,一向沉得住气的温真人,今日好像格外暴躁,一句完整话都不让他说完,扬手又下去三枚钉子,血红色的锋芒如雨落河川,转眼没入骨肉,不见踪影。
搜魂钉,魔道中人刑讯时的终极武器,以上古邪神之气炼成,专噬人经脉,自头顶百会始,到全身各处大穴,共七七四十九根,刮骨搜魂,将三魂七魄与肉身生生撕裂,凡受之者,必不人不鬼,不死不生。
连着受了三根,叶长青身子狠狠地痉挛起来,捱过那一阵魂身分离的痛楚,终于玩笑的态度渐消,话语中杀机毕露,双眼几可见血:“姓温的,我杀你师父,废你两个师兄,又弄死你万锋剑派不知多少弟子,但凡你还有点人性,早该一剑捅死我,而不是在这磨磨唧唧整两年,就为了……”他哑着嗓子,目中鄙薄之色浓烈极了,“就为了我这颗能让你飞升成仙的魔核?”
他人虽在魔道,却一样看不起某些正道的不择手段,就比如,采人魔核暴增修为,与魔道纳川邪术有何分别?
温辰脸色不变,仿佛一切与己无关,又拈起五根钉子,那蛇信子般的血红,和他过分苍白的手指对比分明。
他本就寡言,不想在逼供一事上多费唇舌,正要试试是这搜魂钉厉害,还是这人的骨头更硬时,地牢外面不合时宜地闯进一人,焦急道:“掌门真人,我们拦不住了!烽火同俦的人已经……”
可怜这弟子进来的时机实在太寸,正赶上他家掌门捏着魔君的下巴,五指扣着不知名的锋芒,倾身向前挨在一起,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场景。
他不由得大大打个激灵,后半句话夭折在嗓子眼里,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被人打搅,温辰也是心烦,放开叶长青,姿势略僵硬,压着火,拂袖道:“进来为何不通报?”
“弟,弟子知错,请掌门真人恕罪。”那误闯进来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浑身打颤,低着头,脑门都快戳到地上去,唯唯诺诺,“只是情况实在紧急,烽火同俦的兄弟门派们为魔道东君一事而来,在山下等了半个月,一直不见您表态,今日以天疏宗凌宗主为首,逼上昆仑山了,弟子们实在不好阻拦,他说您再不交出东君,就,就……”
“就什么?”温辰侧脸些微偏了偏。
“就,就……”少年偷偷瞟了他一眼,在看到那浑不在意的轻蔑后,莫名松了口气,把话接着说完,“就要废去您烽火令主的地位,另择贤人代之。”
听到要被另择贤人代之,温辰毫无愠怒,神情凝滞了片刻,反是勾了下嘴角,竟有点愉悦的意味。
他默默将那血色的钉子归入盒中,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眼前人方才受钉的前胸,停留片刻,弹指设下道结界,转身出了地牢的门。
“走,去会会凌宗主。”
少年弟子本该老实跟在掌门身后,但他年纪幼小,还从未见过被称作“道门噩梦”的魔道东君,此番有了机会,壮着胆子探头看了看。
只见那淡青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倚墙而坐,一条腿顺着漆黑的地面,笔直伸展,另一条则漫不经心地曲着,手腕搭在膝上,浅淡衣料流淌开来,委顿于身下,头随意地歪着,神色迷离,若不是早知道他被囚禁在暗牢里,定要将其认作个赏月观灯,顺便调情卖乖的闲散少爷。
感受到这小子猎奇的视线,叶长青不吝颜色地一扬首,浅浅荡开一笑。
他样貌本就生得极好,一双桃花眸更是翡丽无边,一笑起来,眼尾温柔的曲线比那夜当涂的水波还要醉人,看得少年心旌撩动。
这哪里是杀人如麻的魔君,这分明,分明……他跟在温辰身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词来形容,只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理解掌门真人拒不交人的原因了。
他们走后不久,叶长青微微挪动了下身子,可这一挪,像是拆筋卸骨似的动荡,脸上轻松的神色瞬间崩掉,现出龇牙咧嘴的难受来。
他不知从哪顺出把小刀来,解开胸前衣物,刀尖对准几个位置,下手如风,电光石火之间,就在自己身上开了四个血洞。
他左手按住其中一处伤口,右手手指用力向里面探去,血肉翻搅的声音虽弱,但架不住无人的地牢里,落针可闻。
不多时,一根细如牛毛的红色钉子出现在他指间。
才不到一刻钟时间,这玩意就钻得这么深了,幸好烽火同俦的混蛋们攻上来的及时,否则……
叶长青如法炮制地拽出了另外三根搜魂钉,把自己扒拉地像个血葫芦似的,看着掌中安静躺着的杀人利器,心道:这姓温的也不知是眼神不好还是真不会用,明白告诉他扎哪几个地方管事,还偏偏每个都歪了毫厘,擦着三处任脉大穴过去,搜魂钉的功效一下便大打折扣。
若在平时,叶长青或许要感谢他手下留情,但这一回,真是要白白多受一遭罪了。
原来,温辰为防止他越狱,在他身上下了极强的禁制——困龙枷。
这困龙枷虽然可怖,但却不是无解,只要用同样强度的外力破开几处大穴,半个时辰内,便会土崩瓦解。
可是他手无缚鸡之力,上哪找外力?
今日这个,算得上踏破铁鞋无觅处了。
叶长青扬手将几枚钉子没入身子,后背短暂地僵直了一下,而后便难以自抑地颤栗起来,他整个人弓成只虾子,蜷缩在地面,十指卡在发中,牙齿咬出了血,才没有痛哼出声。
大约二刻钟过去,那股翻江倒海的疼痛才渐渐退去,他微微舒展下身体,脱力地靠在地牢冰冷的墙边。
叶长青满口的血腥味,神思恍惚,闭着眼隐隐约约地想着——道门最强禁咒,困龙枷,说起来,这还是自己当年亲自教给他的呢。
那时候,温辰作为联培弟子被送到他的门下,百般抗拒,不服管教。
为了降服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叶长青放出这一招来做诱饵,谁曾想,最后倒用在自己身上了。
当真报应不爽。
他自嘲一句,轻笑,还好,猫教会老虎一身本领,一朝被反噬,总还留了爬树一技可以逃命。
万锋剑派地牢深处数百米山腹之中,不见天日,阴森如九幽,在这么个地方待着,叶长青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一道极光忽然射入,破了这里藏污纳垢的魔障,照得他无处遁形。
他抬起胳膊,手背覆上双目,才算舒服了些。
就快了,自己筹谋已久的复仇计划,马上就要完成了。
原本,只是想要温辰做个丧家之犬,不想天赐良机,或许……可以让他背上个千古罪人的名号?
世上刑讯逼供的两大极品,在受缚的邪神身上不断冲撞瓦解,体内封闭已久的经脉渐渐解冻,暌违多时的灵力如溪流入海,慢慢澎湃起来,叶长青心头那期待舔血的杀戮欲,也跟着生根发芽。
好了,还差最后一根导/火/索,只要那帮万锋剑派的杂碎忍不住了,往后院点一把火……
说曹操曹操就到,地牢那边的甬道口,忽然传来大片的嘈杂声,很多人,正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林师叔,温辰在里面设下的结界,我们破得了吗?”
“破不了也得破,机会就这一次,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