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观鲸(1 / 2)

一行人去前路的路上,姐姐怕申姜一无所知,告诉她自己钱小月这三个字怎么写:“不是小,是肖,并不是什么好的意思。取自‘达生之情者傀,达于知者肖’,阿弟的名字,取后半句‘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叫阿遭。”

大概是她妈妈,在生她时,对自己的境遇有所感。

申姜说:“肖月?那也有‘像月亮一样’的意思。对不对?”

姐姐愣了一下,随后,红着眼睛点点头:“对。”哪怕知道只是安慰自己的话,但也希望,阿娘并不是那么讨厌自己。

说话的功夫,三个人就来到了门口。

小丽提着电锯,一脸紧张地从后面跑上前来。如临大敌。

申姜让阿遭去开门。

阿遭有些迟疑,因为之前他和肖月两个人被关在这儿的时候,试过了,门是打不开的,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取下了门栓,轻轻一拉,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的情况下,门竟然就这样被打开了。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而正准备拍门的人差点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急急收住了手。高声重复自己的来意:“就在次日,隔壁村的人去该村探亲,便发现事发。村中血流漫地,生者只有稚子数人,啼哭不止,除被诛杀的三十七人之外,另有三幼童被山里闻着血腥味出来的猛兽所伤,隔壁村人立刻报到该地治理署,因涉及灵士,治官上报至牢山鉴天司。掌事师尊令我等将涉案灵士缉拿回山。还请姜先生行个方便。”

小丽紧张得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电锯把手,往申姜身边靠一靠。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些人。

他们一色的黑衣赤带,头上巍巍高冠,腰上挂着质地不同但花纹有些相似的铭牌。背后背着凛凛长剑。虽然没走近,只站在门外,可也莫明让人觉得煞气逼人。让她胆怯,不敢直视。

扯扯申姜的袖子:“姐。”

这些人太可怕了。

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拔剑。

申姜也在打量他们。

这一共来了五个人,一打眼看不出打扮上有什么差异,但站在最后面的那个腰上挂的牌子是玉的。其它人都是铁的。挂玉牌的,长得最好看,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但现在明显情绪非常不好,脸绷得紧紧的,嘴唇也抿得紧紧的,垂眸盯着地上看。年纪应该和肖月差不多大。

他身边站着一男一女有些年纪的农人,想必就是刚才哭喊的苦主。此时虽然畏畏缩缩可也跃跃欲试。

但似乎十分忌惮他,不敢再开口。

感觉是不是刚才喊了几声之后,是不是吃过亏了?现在才能这么乖巧的。

“我也认为,嫌疑人归案很合道理,但我不能随便把人就交给你们,我有几个问题想问。”申姜看向领头说话的那个青年:“你叫什么名字,师承哪里?在鉴天司是做什么的?”起码有点了解吧。

青年愣了一下,但立刻正色回答:“回先生话,我叫广白,师承观潮山,本次轮值至鉴天司,为捕案。”

轮值?捕案?

“原来叫广白。”申姜仿若无事,问:“你们观潮山本次几个至鉴天司轮值?各担任什么职位?”

“依惯例每个山门,在鉴天司最多不可超过三人,观潮山本年换轮,也仍是三人。两人为捕案,负责在外行走、追捕,一人为书记,负责记录案情录入证据。”

申姜看看他身后:“这些就是你们观潮山的人吗?”

“不是的,先生。”广白立刻摆手说:“每个追捕小队,三至五人中,不可有来自同一山门的人。这是鉴天司的规矩。是为防止遇事不公。”

“那案情如何,你们已经知道了吗?”申姜看了一眼那两个农人,试探着问。

那对老夫妻显然是忍不住了,总算觉得是自己开口的时候,嗷地一嗓门便高声哭叫起来:“三十七人呀,我小儿子,我孙子,全都没有了啊。他身为一村之长,一片心好,收留了她母亲,哪知道这是请来了这一门灾星。”指着肖月骂:“这个贱妇与她阿娘一样,都是害人的祸害!两人不知根的野种,毒了心了,害死了这么多人!”婆子哀嚎着,甚至在地上打起滚来。

申姜也没想到,原来这还是村长家的长辈。要是这么论,该是肖月的奶奶和爷爷。

肖月垂头站着,并没有什么表情。被她牵着的阿遭,紧紧抿着嘴,红着眼睛。

广白大约觉得,他们在渊宅门口这样吵闹有些丢人,脸涨红起来,扭头低声喝斥:“先生没有在跟你们说话!”

但他这些斥言,显然还没有站在两个农人身边的那个少年一个冰泠泠的眼神。

明明还要大喊大叫的农人,被少年看了一眼,立刻就偃旗息鼓,有些战战兢兢地一副再也不会开口的样子。

随后那少年移步上前来。

广白有些意外,但立刻就退开一步。

少年越过他,到了申姜门前,隔着门槛双手合礼:“姑姑。我是瀛川赵氏子弟,名苏木。”姿态端正有礼。

看到这个人,听到这个名字,阿遭没什么反应。

申姜身边的肖月明显表情不太对,虽然没有抬头,但手握得紧紧的。

赵苏木说:“回姑姑的话,此案,一应证据线索已收理整齐,但案中对错如何暂未清楚。需得回山之后,请掌案定夺。”

这时候肖月终于忍不住:“赵捕案真的一点也不清楚吗?”她没抬头,但声音清冽铿锵:“证据线索已收理整齐?可笑。”

说着讥讽道:“你有什么证据线索?又是乡里邻人的那些说话?不然我可想不出,你们还能收集到什么东西来。”

赵苏木敛目,虽然抬了抬眸,但却只看着她的脚尖处。面向申姜仍保持着躬身回长辈话的姿态,一举一动都万分守礼:“捕案没有断案之职,是以无法直言判断是非对错。但请姑姑放心,鉴天司一向公正严明。是不会冤枉人的。”

肖月冷笑。

申姜也能理解。她毕竟被冤枉得刻骨铭心。只问:“你们都收集了些什么线索,可以让我看一看吗?”

广白连忙点头,正要说可以。

但赵苏木不卑不亢:“渊宅虽然受人尊敬,但姑姑并不是鉴天司职人,鉴天司规矩,案情相关不得向外人展示。还请姑姑一柱香内放人,让我们要将钱肖月带回山去。”说着转身便向外去,还真点了一柱香拿在手中,站在巷子里静静等着。

高处风大,吹得少年衣衫飞舞,可手里的香却一点也没有被风吹着。

广白见他这么刻板,也是没脾气了,但也不好再坚持非要给人看。又怕闹僵,等他走了,示意其它人也跟着过去。自己一人上前,低声说:“姑姑放心。证据线索我都看过的,除了这些农人的证言,我们还有一段,是她母亲自己的记忆。确是对钱肖月有利。就算是证言太多,也挡不过这个的。”

说着也不免表情有些黯然:“我明白姑姑为什么为她说话。其实这样的事,委实叫知道真情的人替她惋惜,更觉得村人可恨。因此我先前还私自问过师兄,我师兄在牢山轮值做了十五年,今年才回山的,师兄说如今的掌案,是非常公允之人,这一案中,钱肖月虽然有错,可也事出有因,多半是不会判死罪的。但到底是屠杀三十七人之罪,再加上有小孩被连累受伤,虽然是轻伤啦,但事涉幼童,再两害相加,估计也不会判得太轻,不过介于她对不相干的人无害,很有可能不会□□,只是几百年苦役是跑不了的。”

申姜不懂:“几百年苦役?”在她的认知中,一百年那人不就死了吗?还几百年?这和死罪有什么差别?

“对呀。”广白却十分坦然,低声说:“就是役工嘛。会被分派到各处,打理一些没灵士愿意做,可普通人又做不了的杂事。什么去恶沼开荒什么的。虽然几百年,可办的事功劳越高,罪就减得越快。她要是克苦,百来年也就行了。”

听他的语气,修灵道的人活几百年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肖月知道申姜不懂这些事的。

见她看向自己,低声劝说道:“姑姑,这样已经判得很轻了,我愿意的。”给她宽心:“其实在哪里做事都是做,就算是不判做役工,我也得到处找活干的。役工也没什么不好。我会边做工边好好修炼。我资质不好,但就算是没有大成,百来年过去顶多是中年而已。”

但说着迟疑,问广白:“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请问这位同道,我母亲的记忆从哪里得来?”

广白并没有什么架子:“我也是纳闷。要亡者记忆,得要请魂,过世这么多年的,可不容易。得需要亡故之人,常贴身戴的东西,并且很耗灵力。也不知道赵苏木是怎么找来的。”

说着爽朗笑道:“不愧是大家族的子弟。修为了得,听说不要几年就能大成,将来是可以比肩孟观鲸的人物。”说着长叹:“可惜啊,孟观鲸陨落了。当年他被斩断了一只胳膊,可是能生生地再重新长出一只来的狠角色。”

申姜心里一跳。断臂都能重生的话,自己只是失去知觉,会不会更容易呢?

而肖月听了,却愣了愣,抬头向站在巷子里的少年看去。

少年似乎感觉到什么,扭头看了她一眼,连忙收回视线,仍木讷地站着。

他旁边的几个同伴相互低声聊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站在一边。偶有同伴小心翼翼地跟他说什么,他回话的时候微微垂眸,实在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一看就是不太合群的样子。

肖月收回目光,转身向申姜行了个大礼:“姑姑,那,我这就去了。望姑姑以后,和乐安康。”

又看向阿遭,见弟弟红着眼睛,正色叮嘱他:“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哭。等我走了,你要好好的,虽然没有修灵道的潜质,以后也可以就在渊宅附近找个杂役的活做。偶尔姑姑有什么要跑腿的话,不可懈怠。”又向申姜跪下磕头:“也许姑姑有闲时,多加照应。”

阿遭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知道了阿姐。我会好好报答姑姑的。姑姑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说着哽咽起来:“我会好好的。阿姐放心吧。”

修灵的人可以活几百年,可他入不了道,不用几十年,也许肖月还是现在这样,没有什么变化,而他则变成垂垂老翁了。一辈子也看不到姐姐除罪的那天。

广白拿出一根黑色的细绳,随便在肖月手上一系。对申姜礼一礼之后,就转身带着肖月走了。

阿遭紧紧盯着他姐姐的背影,肖月才走出几步,他眼泪就已经开始掉个不停。却还是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姐姐看。

这队人并没有马上离开。

肖月不知道对广白小声说了什么。广白站定,让肖月一个走过去和赵苏木说话。

全程赵苏木并不看她,只是垂着头。

少年衣带飘飘,少女头发被风吹得乱舞。

她不管那些头发,说着什么,赵苏木或摇头,或短促地应声。

后从怀里拿出一个什么物件来,放到肖月手里。虽然看不太清楚,阳光照在上面有短暂地闪而,大概是才能首饰吧。

肖月怔怔,拿着掩面大哭起来。

因为情绪失控,有几句零星的话随风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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