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瞳捧着饮料罐,觉得她幸好捧了个饮料罐,否则估计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叶延舟在看她。
这是她用眼角余光感知到的,这个感知让她每一根汗毛都不自在。
她想,是不是应该找个话题来聊?
好久不见,你变化好大,那天我真的没有认出你来。
原来Marsh就是你,Marsh Y.Z. Ye,其实我曾读到过你的论文。
今天真的抱歉,一个无聊的游戏,害你冒雨奔波,耽误了你很多时间。
……
沈瞳脑子里乱跑着马灯,实在想不好应该怎么开场才显得自然不突兀。
这时,叶延舟伸手拿走了她抓得紧紧的易拉罐,将罐子打开,又重新递回到她手里。
“要杯子吗?”他弯腰从茶几上给她拿玻璃杯。
“不用!”沈瞳醒过神,看了一眼茶几上震个没完的手机,“你是不是很忙?雨应该不大了,我自己叫辆车回滨海……”
Marsh也看了一眼手机,工作群的消息气泡一串串往外冒。
他将蓝牙耳机塞进耳孔:“下雨天很难叫到车。我临时有个电话会,不会很久,稍等我一会儿。”
电话会并非临时,其实是早有安排。但他离开公司时就说了有事不能参加,偏偏这一群猢狲在群里火烧火燎,说事态紧急,非他不可。
“什么问题?”Marsh接入电话会议系统,“优先级要清晰,自主避障确实是大热的卖点,但最近也出了很多负面新闻。”
“舟舟美人,听说在下被绿了?”电话里炸开一个说不好是悲愤还是兴奋的声音,仔细分辨,与车载系统、塞巴斯酱如出一辙,“借我的车居然是去泡妞,陈世美你怎么忍心!”
“没大问题,M,我带他们搞定,你忙。”第二个声音冷静而淡定。
“老大,需不需要临时场外技术指导?看私信看私信!”第三个声音猥琐而八卦。
Marsh看了眼沈瞳,将耳机调到静音,对她道:“那个房间有好玩的,你要是无聊,可以去玩一会儿。”
又拍了拍胖达,示意它带路。
等沈瞳离开,他才重新打开耳机:“你们几个,代码调通了?控制优化了?这么闲么?”
Marsh才刚开口,沈瞳立刻起身离开,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公司机密。
胖达领了任务,用经典的牧羊姿势将她一路“牧”到楼下的工作间门口,跳起来用爪子开了门。
然后它就老实本分地站在门口,对沈瞳投注以羡慕和敬畏的眼神。
这房间它平时根本不敢进,因为里面都是它爸爸最心爱的宝贝,虽然它自认也是个大宝贝,但每次只要胆敢踏进这个房间,等待它的都是毫不含糊的责罚。
今天这位客人果然身份尊贵,它必须好好将她守护。
忠诚的牧羊犬坚定地立在门口,再次确定这就是它最重要的羊。
沈瞳则像落入金银岛的海盗,被满屋子的宝藏晃花了眼。
形态各异的机器人,有完成品也有半成品,在成排的展柜中摆成一列,墙上贴满了相对应的机械设计图纸,从落款时间和技术迭代可以看出,这是Marsh多年来的积累。
天才少年的成长编年史。
沈瞳沿着展柜慢慢看,不敢随意去动柜子上的东西,直到走到房间角落,看到主人最早的珍藏,她才忍不住伸出了手。
那是一个月球车样式的小机器人。
涂装成明亮的宝蓝色,能看得出年头已久,塑料管线都有些老化皲裂。
机器人的胸口印着一个橘红色的队标:S-Y。
在机器人的旁边,还放了一个旧的木质相框,装着一张在颁奖礼上的合影。
一个梳高马尾的女孩,一手举了个红色机器人,一手揽着比她矮一个头的小男孩,笑得见牙不见眼。
背后的大屏幕显示:
Tong Shen & Yanzhou Ye, China, Champion of the Year, VEX-EDR Robotics Competition
(沈瞳、叶延舟,中国,VEX-EDR青少年机器人工程挑战赛一等奖)(注1)
沈瞳手指轻颤,抚过那张照片。
明明在密闭的室内,耳边却突然吹到了风。
风中蝉声热烈,是M国东海岸的盛夏。
沈瞳和叶延舟——这是Marsh的本名——联手拿下初中组工程挑战赛的团体第一。
颁奖时,镁光灯连成刺目的光海,广播系统中回荡着他们的名字。
场外的鸣蝉声震云天,仿佛专程而来的喝彩。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北美十三年蝉。
幼虫在地下度过漫长时光,孵化十三年后,成群破土而出,羽化、交.配、产卵、死亡,成为周期性出现的奇景。
那一年她正好十三岁,照片中的笑容不会再有,拿在她手中的那个红色涂装的机器人,也在某次搬家途中不慎遗失。
若不是今天看到Marsh珍藏的合影,她都记不起它的样子。
所有的热血、快意、奋发、辉煌,都随着当年的蝉声一并消亡。
沈瞳站在房间一角,仿佛站在某种历史的原点,眼前是Marsh走过的路,脚下是自己在走的路。
一个短暂的交集之后,慢慢距离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