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三)(1 / 2)

——一战毕,金光善焦头烂额地过来表示感谢,聂明玦言简意赅地同他谈了几句,便问:“金宗主,孟瑶如今是做什么的?”

——金光善听他提起这个名字,道:“孟瑶?这……聂宗主别见怪,这是个什么人?”

聂明玦当即皱起眉,金子轩只觉脸上隐隐烧得慌。

——当初孟瑶被踹下金麟台一事传了许久,连旁人都知道这一出闹剧,当事人绝不可能记不住这个名字,脸皮稍微薄点的人都不会好意思装傻,偏偏金光善脸皮一点也不薄。

魏无羡忍不住轻嗤一声,道:“金宗主这脸皮,也是没谁了啊!”

虽然并非针对自己,然听到这句话,金子轩却仍感到脸上烧得愈发滚烫,几乎抬不起头来。

聂怀桑暗自去观望孟瑶的表现,只见他兀自深深凝视着水幕,看不出是悲是怒。

不知为何,他感到心中寒意一甚。

“聂明玦”觉出金光善敷衍,便毫不客气地告辞。他出来向其他修士打探无果,随意乱走,竟然极为巧合地在一片幽僻的树林撞见了孟瑶。

然而,时机极是不巧。

蓝景仪倒抽一口冷气,惊道:“这——”

——聂明玦把手放到刀柄上,潜了过去。分林拂叶,只见孟瑶站在满地尸堆之中,翻转手腕,将一柄长剑从一名修士的胸膛里抽了出来。

——他的神色冷静至极,出手又稳又快,谨慎至极,身上连一滴血也没沾到。

——这剑,不是他自己的剑……剑法,也是温氏的剑法。

——而死在他剑下的那人,身穿的是金星雪浪袍。

金凌的表情一片空白,他当然从不曾有如此预想,然而这下看到,心中却只有一阵雪亮,居然连惊奇都谈不上。

聂怀桑瞠目道:“孟瑶,你、你——”

孟瑶适时露出惊讶至极的神情,却不知究竟是在惊讶些什么。

聂明玦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在这僵硬、低沉至极的气氛中,魏无羡脑中却倏忽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两军交战之中,还能学来岐山温氏的剑法、活学活用,这孟瑶果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被“聂明玦”撞破杀人实在太出意料,“孟瑶”当场魂飞天外,方寸却没有乱,应变极快。

——孟瑶是最清楚聂明玦为人的,哐当一声弃了剑,道:“聂宗主、聂宗主!请您等等,请您等等!听我解释!”

——孟瑶道:“不是!不是因为这个!什么折辱我不能忍啊,光是打骂我怎么会忍不了!只是我们每攻下温氏一个据点,我费了千心万苦,呕心沥血出谋划策,战场上冲锋陷阵,他却轻飘飘地说几句话、动几下笔就把这战功划给了自己,说与我毫无关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每一次!我向他理论,他根本不在乎。我找旁人,也没有人肯听我说话。刚才他还说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一时气昏了头,这才失手了!”

聂怀桑捏着扇骨的手发力收紧,一个念头从心底升起,无比清晰:这就是根由!这就是一切毒害的根由!

他死死地盯着那一句“什么折辱我不能忍啊,光是打骂我怎么会忍不了”,咬牙恨笑道:“孟瑶啊孟瑶,我真是再见不到一个比你更能屈能伸、能说会道的人了!”

——惊恐万状之下,他的语速飞快,生怕聂明玦不让他说完就一刀劈了下来,交代事情却依旧条理清晰,且句句强调旁人有多可恨、自己有多无辜。聂明玦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提起来,道:“你撒谎!”

众人或明或暗汇聚的视线之中,孟瑶一言不发,微微垂首,五指深深抓入肉中。

须臾,金子轩抿唇道:“在琅邪……你供职处,做统领的修士,当真是这样一个,仗势欺人、贪功冒名之辈?”

孟瑶猛地抬起头看他。

金子轩颇不自在地再次抿了抿唇,视线有些游移,几乎要直接再转过身去。

孟瑶道:“是。”

他十分冷静地叙述道:“此人强夺我战功,已五次三番,折辱打骂,不计其数。虽尚未直言辱及先母,轻贱粗鄙之语,也相差不远。”

金子轩道:“我一定会彻查琅邪上下……诸如此类,绝不姑息。”

他本想说“如有相类”,然而话在喉中滚了几滚,便鬼使神差地改了口。

孟瑶叹了口气,道:“金公子,你的确是个不错的好人。”

金子轩一怔。

孟瑶却径自将视线移向水幕,看来是不打算再与他说什么了。

“聂明玦”既然撞见“孟瑶”冷静杀人的神色,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他的辩解了,甚至后者此刻显得越情真意切、这对比便越强烈,越叫他不能等闲视之。

——聂明玦看着他热泪盈眶、瑟瑟发抖的模样……他道:“孟瑶,我问你,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是不是故意作那副受欺压的弱态,扮给我看,好让我为你出头?如果我没为你出头,你是不是也会像今天这样,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聂明玦喝道:“孟瑶!”

孟瑶闻声看他,脸上有紧张,却没有闪避。

聂明玦道:“你实话实说,究竟是‘我’先入为主想多了,还是事实当真如此?”

他目光灼灼,不见责备,却是不怒自威。

孟瑶与他对视片刻,恳切道:“聂宗主,那一次给你碰见,的确是巧合。毕竟,我怎么也料不到您何时上山、又是从哪一条道上山。至于杀不杀的,说句实话,他们也不算欺人太甚,那些话固然过分,但也不算出奇,世上如此议论我的人多了去了,若是一个个都杀了,我便是有心,也无力为之。”

聂明玦的神色稍稍缓和。

孟瑶却继续冷静道:“不过,倘若我那时没有碰到聂宗主、没有这件事,长久下去,我会做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低下头,淡声道:“那个兰陵金氏的修士,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决心除掉他——但我当真,是恨不得他早早死在战场上的。”

这话一出,四周就是一凝。被聂、孟两人夹在中间的蓝曦臣神色一提,欲言又止。

聂明玦身上的压迫感立涨,沉声道:“孟瑶,你最好——”

孟瑶却第一次不等他说完就直言打断了。

他道:“聂宗主,我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聂明玦沉沉道:“你倒是诚实。”

孟瑶道:“聂宗主面前,我是万不敢有半句虚言的。”

他虽然说的十分诚恳,然而与水幕所写观照,这话便没有半点说服力。

孟瑶自己也对此心知肚明,遂紧接着发誓道:“我不敢断言以后如何,至少眼下,当真如此。”

聂怀桑却看着水幕,心中冷笑连连。

——孟瑶喉结一滚,一滴冷汗落下来,刚想说话,聂明玦喝道:“不要在我面前撒谎!”

——孟瑶一个激灵,把话头吞进了肚子里,跪在地上,周身战栗,右手五指紧紧抓入土中。

若当时不是故作姿态,这时怎么又不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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