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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铮向来是个直爽的人, 而这样的人做事通常不会拖沓,因此只是一天之后,甚至于连徐氏都没有想好再次劝谏的话,他便已经下笔如流云的将奏章写了出来, 并且非常利索的当庭跪呈了。
……然后天又再一次的被捅破了。
其实程铮的奏章上也没说什么——他到底还是将徐氏的话听进去了几分,因此只是隐约提及了这些日子清宁宫的夜晚总是不那么太平,是不是应该……查一查?毕竟清宁宫中虽然不称不上上有老,但确确实实是下有小的。
只是虽然程铮已经尽量将话语说的隐晦,皇帝的脸色却依旧黑得和抹了锅底的灰似的。
而这却也似乎是必然的, 程铮自以为已经顾忌到皇帝的面子了, 可难道带着棉手套打的巴掌就不是巴掌了吗?纵使听不到那声脆响, 但也依旧让人面上过不去。
而皇帝对于程铮向来是没有什么关爱和耐心的,这场潘承徽开局各路演员轮番登场的闹剧已经上演了太久,久到皇帝的面子已经被扒拉下来在地上踩过百十个回合了,此时程铮再来,登时便成了最后的那个起爆点。
人都是要脸的,皇帝更是要脸的, 就在再一次被程铮当庭扒了面皮之后, 他心中的羞恼甚至于压过了理智, 而在极端的环境下人往往会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举动说出一些不可思议的话——现在的皇帝就是这样。
就在满堂的寂静中他不紧不慢的开口了:“清宁宫这些日子夜晚总不太平?朕怎么不知道?是怎么个不太平法啊?”
程铮跪着,因而看不到皇帝的脸,可皇帝的话语却是听了个满耳, 他登时便有些困惑了:清宁宫怎么个不平静?为什么皇帝要问这种你也知我也知的问题?
可是再困惑皇帝的问话却也不能不答, 因此程铮扣了个头, 便含糊道:“却是整夜整夜的不清净呢。”
皇帝听了这话,便向前伏低了身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和蔼:“怎么就不清净了?”
程铮再是一愣,只在脑子里将皇帝的这句话来回的揣摩了一遍,又因为皇帝的语气着实和蔼,便也不复最初的戒备警惕之心,只愣了一愣便老实道:“却是昭俭宫有哭声哩,可是小太监们打了灯笼去寻,却寻不到人影。”
听到这里,皇帝的话愈发的春风和睦,腻得彷如蜂蜜一般的粘稠:“找不到人影?怎么就找不到人影了,别是……某些不是人的东西吧?”
程铮当即一滞,待再将皇帝这话细一回想……
登时便觉得手也抖了背也凉了,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坠下来,只是却不敢去擦。
又愣了一会儿神,他恍然醒悟,便将头叩在地上,发出老大一声咚的声响:“儿臣万不敢作此想!如今在父皇的治理下乾坤朗朗四海安泰,便是说一句太平盛世也是当得的,堂堂皇宫大内又岂容得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糊弄人?因此儿臣恳请父皇万万不可作此想!”
皇帝便一点头,一张脸板着看不出喜怒来,只是仍不肯放过程铮:“如此说来便是有人刻意为之了……只是太子,你可知是谁?竟敢这般大胆的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当真以为这天下没有王法了吗?”
程铮再是一瑟缩,几乎就要以为皇帝死知道些什么的了。
就是这样的恐惧使得他的大脑几乎就要停止思考了,但到底还是在呆滞的前夕回过神来:“回父皇的话,儿臣并不知道,可是儿臣想着这事儿虽不知是谁干的,但到底和潘承徽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因此儿臣估摸着,不若便顺着潘承徽的线查下去,应该多少能够摸出些什么来。”
皇帝再是一笑,只是那声音冷厉得就像是一声嘲讽:“查潘承徽的事儿?怎么查?”
程铮这时已经回不了头了,便只能硬着头皮道:“一事不烦二主,儿臣想着,若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大人愿意,这事儿交给他们就再稳妥不过了。”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左右都御史俱是在朝上站班的,听到程铮这样说顿时觉得菊花一紧,只是程铮到底是太子,便也不好就这么说不愿,只能在心中不断的思忖,定要拿出个完美无缺的拒绝理由来。
但是不等他们想好这个理由,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竟是无端端的笑了。
皇帝的笑声很冷,如果说之前的那声轻笑像是嘲讽的话,那现在的这阵笑声便能确定就是嘲讽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太子莫不是糊涂了罢?这三司的大人们不是早就调查过这起案子了吗?不是没有丝毫的结果吗?”
……你胡说!
程铮几乎就要跳起来了,这明晃晃的颠倒黑白的谎言简直是对他智商的侮辱!
……但话都冲到舌尖了但到底还是被咽下去了。
只是纵然没有当庭揭穿皇帝,但他终究不是一个做戏的料,因此便是再怎么装着无事,声音中到底还是带出了几分来:“却不知……却不知父皇的意思是?”
程铮肢体上的僵硬和语气中隐约的咬牙切齿皇帝都是看到了且听到了的,但是这却并没有使得他心中涌起丝毫的怜悯之意。
平心而论,皇帝对于程铮并非没有父子之情,只是这层感情太单薄了,就像是案几上的浮尘一样,只需一缕清风轻轻一吹便足以了然无踪:皇帝不缺儿子,也不缺女人,而且他的年纪也算不上老,所以一个他并不怎么喜欢的许皇后所生下的程铮……就变得可有可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