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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很陌生, 而且是极其的陌生,程铮便有些疑惑有些不解,于是微微侧头,目光顺着声音的来处一望——
就看到一个年约三十几许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中等身量, 长得倒也端正,面皮白净,眉眼细长,只是神色间颇有几分萎靡,却不知是何故。
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对程铮而言这是个全然陌生的人, 他翻遍了记忆, 也没找出一星半点的头绪来。
于是他不由更加好奇了一些,视线再顺着来人的面孔往下一溜:这人身上是一件石青撒花的锦缎圆领大袖衫,胸前两肩都是缂丝的彩团团花,头戴四方平定巾,帽檐正中镶嵌着一颗翡翠,一色的翠绿, 水光剔透, 看得出乃是极好的品相。
眼神再往下走, 看腰间也是镶着碧玉的系带,右侧垂挂着皂条软巾,左侧是一青莲色的荷包, 垂着细细密密的流苏, 细看绣的却是并蒂莲花。
这打扮登时让程铮更加惊奇了些:富贵是真富贵, 闲人也是真闲人,不是他吹,这样的人在这王公遍地走的皇城之中丢块石头能砸到俩儿!
于是便不做理会,只笼了手,就要继续上车。
那人一见程铮这样,登时有些急了,连忙并着步子往这里跑了两步,同时不忘大声呼喊一声:“微臣贾赦给太子殿下请安。”
……贾赦?——谁?
程铮是半点想不起这个人来,只是人家既然已经报上了姓名,便不好再继续无视,只好袖手在台阶上站了,只是却木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他虽闭了口,但身边自然有替他出声的小太监,当即便有那乖觉的站了出来:“且站住!你是哪家的啊?”
这贾赦看上去倒也是个懂事的,依言停了步子,微微一整下摆,便在原地跪了下去:“微臣乃荣国公之子,现袭一等将军之爵位。”
一等将军在这京城里有不少,但是荣国公府却只有一家,程铮只是略略一想便明白了这就是那个在金陵救驾却没能救来皇恩的倒霉蛋:“你可是贾代善的儿子?”
那贾赦便做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只连连扣首道:“正是下官,万万不曾想到殿下竟然还记得家父!”
“起罢。”程铮便有些意兴阑珊,他和这荣国府出来的人八竿子也打不着,着实没有什么话好讲,只是到底被人堵在了这里,不好就这么甩手便走:“你可有事?”
贾赦便踟蹰了一下:“听闻殿下自清宁宫中搬出,下官想着家中虽无长物,却是有些几方太湖石,若是殿下不嫌弃,下官便献了来,也是我的一片孝心了。”
程铮便微微睁大了眼睛,稍微有些许的兴趣了:这太湖石他也是听说过的,盛产于太湖地区,通体剔透,姿态万千,融“皱、漏、瘦、透”四美于一身,尤其是其色白皙,便更显得玲珑多姿……御花园中倒是有一方,只是为了彰显皇家气象,那石头看着便颇为雄峻高耸,色泽也是一体罕见的鹅黄,便不由使得人失望些许了。
——其实这话也只有程铮这样见惯了天下至宝的皇家子弟才说的出来,虽知这太湖石虽称不上金贵,但是若是像御花园中那方能够集体积、造型、色泽于一身,也是及其少见的,称一句万里挑一也不为过——只程铮却嫌弃它太过恢弘而失却了玲珑之美。
而见程铮的目光仿佛终于带着一点子兴味了,那贾赦便也眼神一亮,微微一笑道:“若是殿下喜欢,那灵璧石、太湖石、昆石、英石下官皆是尽有的,不若都拉了来,让殿下挑些合心意的?”
于是程铮便挑眉笑了:“起罢,上前两步说话。”
贾赦又跪在地上迟疑了一下,见程铮着实不见恼怒,这才又叩了个头起身了,只是依旧微微向前弓着身子,做出一副卑微的模样。
程铮也不在意,这样的姿态他见得多了,他在意的是那些听过而没见过的石头,只是到底不好意思就这么问,便故作好奇道:“我记得你家是军功起身的?”
贾赦诺诺点头:“不敢称军功,只是家祖有幸为□□牵马,也是□□皇上慧眼,看出家主有些许的才干,给了些兵马,这才让家主挣下一点子功绩来。”
程铮便笑了,这贾赦倒是一个会说话的。只那荣国公贾源和宁国公贾演乃是一对兄弟,熟读兵书胸有丘壑,又岂是给□□皇帝牵马那样简单的?不由更加有兴趣了些,只似嘲似奇道:“怎么,现今儿国公的后人却改行运石头了?”
贾赦便苦哈哈的一笑:“殿下说笑了,下官哪有那财力?只不过祖上和金陵薛家却有几分交情,那薛家便是紫薇舍人的后人呢!这天下再没有他家没有的东西了。”
程铮想了一想,着实没有想起紫薇舍人是谁,只是这天下有名有号的人多了去了,哪能各个都记得住?便也不甚在意,只转而问道:“那石头你家却又有多少?”
贾赦老实道:“这要看殿下想要多少,便是下官一时没有,让薛家现下里拉了来也是极为便宜的。”
程铮便低头盘算了一下:这灵璧石、太湖石、昆石、英石并称四大奇石,想来不止自己,程曦也定然也会好奇的紧——这样说来倒要在徐氏的院子后方配一个小花园才好,引了活水,载些草木,那些石头至少每样也要挑一个摆进去,若是有程曦偏爱的,多多益善也不是什么大事。
因着这般想法,程铮再看向贾赦的目光便要温和许多:“劳你有心了,且将石头拉了来吧,定要选那玲珑秀气的为好。”
贾赦便是一愣,正想讨好说太子殿下的喜好和自己竟颇有几分雷同之处自己定当尽力……便看到程铮竟是冲着自己客气的点了一点头,然后便毫无留恋的一步跨上马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