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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听得徐氏这样说, 程铮不由得洒然一笑——贾家再古怪也不过是一座空余着架子的一等将军府,这样有名无实的人家,在这京城里并不稀奇,十家里便是找不出六七家来也总有三四家。
如此他又何必放在心上?因而竟是丝毫不以为意:“便是古怪又何妨?孤不过是要他家几块破石头罢了, 碍不着什么事儿,且不必在意。”
徐氏的心中便是一苦:“殿下可不能这样说!便只是几块石头,总也是凑上来的交情,妾总觉得他们此时凑上来……忒得古怪!”
程铮只道:“罢罢罢,说不过你, 只是便是古怪又如何, 孤不是说了吗?那贾家不过一个空架子的将军府罢了, 还怕他翻起什么风浪来?”
徐氏就摇了摇头,只是劝诫道:“话且不是这样说的——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贾家便再是没落了,也总有几个亲朋故友在,可不能无视了去!况且我们和贾家不沾亲不带故的,他们遽然凑上来却是为了什么?虽说只是几块石头, 但是妾身想着这石头不清不楚的, 竟还是不要为好呢!”
程铮就不乐意了, 这石头虽是贾家献上来的,但也是他拿来程曦这里献宝的,此时被徐氏一阻止, 便难免觉得被扫了兴致, 因此言语也不由的犀利了起来:“你这话却是怎么说的?孤可是太子!下边人孝敬的多了去了, 也不见就因此和哪家成了亲戚!往年也不见你说些什么,怎么今日就不可以了呢?且这太湖石虽说名气大,到底也不值什么钱,不过就是运到京城来看个稀罕罢了,又何必上纲上线?”
徐氏只觉得和他说不通,程铮这些日子虽然看着是醒事了几分,但有些事儿却依旧迷糊……只是这事儿却不是能够迷糊过去的,因此她竟是必须要说通哩!
便道:“往年是往年,今日是今日。殿下且想想往年是什么情形?再看看今日又是什么情形?妾便大胆直言了,往年殿下别说是收几个太湖石,便是收了金山银山妾也不会说些什么,只是眼下……眼下到底要小心做人才是!”
却不想徐氏这句话之后,却久久不见程铮反驳,她不由便小心的睨视了程铮一眼,便看到对方竟是木愣愣的坐在炕上,一张脸无悲无喜,逆着光看去竟有几分好似庙里的泥胎木塑。
这让徐氏不由一傻:“殿下?”
只程铮却已听不到她说话了。
在徐氏的话语出口的刹那,他便觉得有一股怒火伴随着委屈一起涌上了心头——她为什么说他?她为什么这样看他?竟是连她也……嫌弃他?!
因着这样的想法,脑子也呼啦啦的乱了,好似不但有火,还有一阵又一阵的飓风在来回扫荡着,直将他所有的思绪都绞做了一片混混沌沌的废墟。
他用力的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的厉害,他便又狠命的用牙齿在舌尖上狠狠一咬,直到满嘴血腥,这才哑着嗓子道:“往年是往年,今日是今日?好好好!你终于将这话说出来了!”
程铮这语气着实不对——三分嘶哑三分凄楚,还有四分则是不知是怨是恨的默然,于是徐氏便是一愣:“……我?妾……妾说什么了?”
只程铮却不在意她的反问,他此时脑海中全是自己堆砌出来的悲凉,好似他已经站在崖壁之上,身前身后俱是绝谷,风从下面吹来,将他整个身子都吹的冷得透彻了。
徐氏的话其实并无不对之处,只是现在的程铮却听不得——开国以来便再无出宫的太子,因此竟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太子之位……究竟是不是到头了。
因着这般,便越发的在意当年怎样,现在又怎样——
是,他知道现在不比以前了,他也知道徐氏说的是实话,可有时更是因为是实话才让人更加难以接受。
她为什么?她怎么能?此时的程铮甚至于想要冷笑:在他被这片整个天地抛弃的时候,竟然连她也不愿意站在他的身后了?
如此一想便更觉得悲凉,因此竟是真的冷冷的一声笑,那声音无端的萧索,好似他无端老了几岁:“是啊,今日……且看今日——当日孤是风光无限的皇太子!今日却……却是被赶出紫禁城的!你是不是想说的便是这一句?竟是不劳你了,孤便帮你说了罢!”
徐氏不由的更傻了些:程铮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程铮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说?
只是再不解也只能先辩白了:“殿下却是说哪里的话……妾不是——”
可这个时候程铮却恍然回神,一双眼睛竟是精光四射,便好似那咄咄的日轮一般:“不是?是不是这个意思?还是不是这句话?”
徐氏顿时更加无措了些——不是这个意思还是不是这句话?都不是啊!
只是……她虽不是这个意思……却多少还是有些关联之处的:此时三个皇子都是接连出宫,正是非常之时,风声鹤唳下竟是少些事端为好。
但虽是如此,她也知道这话不能明着说,不然便是明着扇程铮的脸了。因此便想着要缓缓的来,只是不等她将那个弯拐过来,程铮已是将所有的曲折都省略了——他直直的劈出了一条最短最直接也最荆棘的小路来,然后再反手一斧头劈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程铮这样的操作着实让徐氏有些措手不及,她知道程铮这个人有些时候是直到有些拙的,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拙到了这个地步,因此话说了一半便有些卡壳:“且,且不是……”
但程铮与徐氏到底也是数年的夫妻了,便是再生疏到底也会有几分熟识在,因此她的错愕和隐隐约约的尴尬程铮又如何会看不出来?
只是正因为看出来了才不由更加心灰意懒一些,便将程曦往身侧放了,只萧瑟道:“你不必找理由了,你要说的孤都明白了,这事儿确实是孤对不起你——你本应是风光无限的太子妃的……只今日竟是要随着孤被赶出紫禁城了……你有怨也是正常的。孤——不,这时候我还自称什么孤?我确实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东阳——你,你和东阳且坐罢吧,我……我去书房。”
说着,竟是不等徐氏再做出任何的解释,便踉跄着起身了,动作之决然连程曦伸手拉他都不顾了,左脚绊着右脚的跌了几步,又挥手斥退了围上来的人,竟是自己扶着墙跌跌撞撞的去了。
他的行为使得程曦和徐氏都颇有一种目瞪口呆的感觉——这……这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