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话使得王夫人就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只在贾母的脸上照了又照。
那贾母却是沉着一张脸, 沟壑的皱纹中尽是在漫长岁月里沉淀下来的厚重感。眼珠被耷拉的眼皮半掩着, 露出的那一小半中又有一种老迈的浑浊,看上去竟像是一颗灰扑扑的石子儿——
也因此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王夫人见无法从贾母的脸上揣摩到什么,便就扭头去看那张氏。
却见张氏就微微点头:“母亲说得没错, 这小选虽只是进宫做奴婢的,但却终究也是在宫中贵人的身边伺候着, 且……且保不准便有那祖坟上冒青烟的一朝飞上枝头就此扶摇直上九万里。”
她又喘息了一声,这才道:“因此这宫女的挑选也是极其严格的, 虽不似秀女般要品其形貌, 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只其先祖便要彻查三代, 唯恐有那谋逆之人——媳妇说的可是?”
贾母听得直皱眉头:“老大媳妇,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贾家便有那等子不臣之心吗?你亦是我贾家的媳妇,若是贾家有什么不好,你又走脱的了?”
张氏便就摇头:“母亲想到哪里去了,媳妇的意思并不是这般, 只是这宫女到底也不过是伺候人的下人罢了,因此虽是有那接近贵人的机会, 但到底不入大家的眼, 因此这下人的队伍中乍然混进一个国公后人,旁人起了一点疑心也是正常的罢?”
贾母只听得恨不得将张氏直接骂出去:什么叫下人的队伍中乍然混进一个国公后人?这是说自己荣国府上赶着做那下贱的活计吗?
可想到现在围在府外的刑部衙役和那被带走的贾政贾赦, 只能又将这口气活生生的咽下去:“这些便不必赘述了, 你只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不想这话一出, 不等张氏开口,那王夫人便是一声惊呼:“老太太!”
贾母心中正是一腔怒火无处发的时候,便就瞪她一眼:“叫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王夫人向来畏惧贾母,因此便是有再多的话语和恳求也被这一眼瞪了回去。只心中不是不恼恨的,便只能将所有的怒气化为锥子从目光中射出去,然后——
直直的钉到张氏身上。
张氏又如何看不到王夫人的眼神?只是她接下来的话只怕会让这位弟妹再恨她千百倍,因此这点眼神便也就顾不得了:“母亲,儿媳却要先问问,这元丫头进宫的名额到底是怎么得来的?母亲也别想着瞒着我了,如今这样子又岂是瞒得住的?”
贾母只微微一沉咛,便就看向王夫人:“我年纪大了,许多事儿便就没精神亲力亲为了,因此从公中走了十万两银子的账交给了老二媳妇……你却是如何做的?”
那王夫人见话头引到她身上,连忙就在脸上露出一个怯怯的神情来:“我自来是个拙的,因此向来是老太太说什么我照着做便是了,如今这般大的事儿更是……”
只不等她说完,那张氏便就轻声而坚定的打断她:“这些话儿便就不必了,弟妹只说怎么做的便是了。”
王夫人只听得恨不得在张氏的身上咬上一口,直将这痨病鬼咬进棺材板里才好呢!
可贾母却也在看着她,便就只能悻悻道:“这十万两瞧着虽不少,可落在宫里也就不算什么了,找路子打点嬷嬷太监,又给大丫头带上了一万两傍身,也没见怎么花呢便就没有了。”
贾母也是知道这宫中不易的,便就叹息了一声不说话了,可那张氏却不依不饶道:“这打点路子找的却是谁的路子?弟妹也别怪我多嘴必要问这么一句,只这事如今还是掰扯清了的好。”
王夫人此时岂止是想在张氏身上咬一口?她只想将张氏丢进那狗群狼窝里,看着她被活活的咬死了才好!
只到底在贾母的视线下屈服了,就瑟瑟一下,只低声道:“走的是坤宁宫夏秉忠夏太监的路子。”
这下不等张氏说什么,那贾母便就惊呼一声:“怎么是他?我不是说过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我家也是熟识的吗?你怎么不走戴权的路?”
王夫人只觉得嘴里苦涩无比:戴权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她又如何不想走戴权的路?只光是夏秉忠就要去了她六万五千两银子,这戴权……还不知要价几何呢。
可这话却是不好出口的,因为此话一出口贾母就会发觉这件事上她竟是一毛不拔只指望着那十万两的公中银子。
若是被贾母察觉到这事儿,只怕日后自己掌管中馈的时候身上多的就不止是一道目光了。
便就换了一个说法:“媳妇想着这戴权虽是大明宫掌宫内相,但是这宫女的事儿到底属于内廷,那夏太监是皇后身边的人儿,管这事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张氏就是一声轻笑只不说话了。
贾母却是拍着床沿道:“糊涂!糊涂东西啊!这太监都是挨了一刀的,还分什么内外?且这戴权既是大明宫掌宫内相,那这宫中无论什么事儿他都是能够说上一嘴的,哪里是那个夏太监便能比得上的?”
王夫人当即就跪了下去,只抽噎一声:“老太太息怒啊,这事儿全是媳妇处置不当,只如今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了!您老是经历过事儿的,还请您拿个主意出来!这府外的兵且要怎么办?老爷……老爷也被他们带走了!还有我的元春……我苦命的大丫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