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皇后这一下是真摔。
所谓的真摔便是指她已是被皇帝的那句话吓得懵了, 因此动作间没有一点的作伪——歪倒之后虽是几次想要借力撑起来, 但因为四肢哆嗦的,便又只能无力的倒回去, 整个人瑟瑟在地,看上去竟是前所未有的可怜。
可即使这样她也没有闲着, 只睁着一双不再年轻的眼眸紧紧的将皇帝看着:“陛下!陛下您说什么呢?!”
而皇帝并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低下头,眼眸半垂的遮掩住自己复杂的神色, 然后直直的对上韦后的双眼。
他大约有很久没有这样正经的看过韦皇后了。
她已经不再年轻,不再貌美,那些记忆中的娇柔妩媚都在岁月的碾压下寸寸飞灰, 然后一点点从皇帝的目光中剥离出去。
可即使如此, 皇帝也没有想过能在韦皇后的眼睛……不, 应该是眼神, 在韦皇后的眼神中他竟是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是对权利的势在必得, 那是为了至高无上的位置可以抛弃一切的癫狂, 那是——
是他的倒影。
为了打倒程铮, 为了消摸去许皇后的阴影, 他扶起了韦皇后, 他曾经认为这是一把再合适不过刀。可现在看来,他扶起韦皇后的行为, 更像是扶起了另一个自己。
这样的想法, 只让皇帝心中的杀意更加的……炙热了。
当然, 这并不是说皇帝在这之前对韦皇后便有什么好的期待了, 他只是……只是再没有想到韦皇后会这样精确而且一点没有迟疑的学着他的种种作为,而且学得这样的——
像。
简直就让皇帝看到了年轻的自己,那时他初初对……下手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这样的稚嫩且处处破绽?
可他是皇帝,他的身份能够为他掩盖一切,能为他争取时间让他在来日回过头来将当日的残局一点点的收拾,直至不留下任何马脚。
而今日的韦皇后却不可能了,因为皇帝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想到这里,皇帝再次看向韦皇后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一点子柔和了。
他或许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是在面对将死之人的时候,他不介意拿出一点子耐心来,就算他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但是想到眼前这人很快就会没有呼吸再也无法醒来,他便就会下意识的收敛起自己的威仪。
这算是一种最后的宽容。
可皇帝的这点子放纵却给了韦皇后另一种错觉,那种她没有走到穷途末路还能够奋力一搏的错觉!
就是这种错觉使得韦皇后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那种力量支撑起她的四肢百骸,也刺激着她的大脑,使得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就爬过去抱住了皇帝的靴子:“陛下,臣妾冤枉。”
皇帝没有说话,毕竟他面前的这位已经是个快死的人了,那么说不说话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他端起茶盏微微一抿,便是已经无心分辨茶水的好坏,却也一时回味在那悠长的余韵里。
而皇帝的沉默给了皇后最好的鼓励,她几乎是没有一点迟疑的开口了:“陛下,那安嫔便再是得宠也不过是一个嫔,肚子里的更是不知男女,我堂堂皇后,又作甚要对她动手?”
皇帝听得这话,却是长叹一声。
这时候再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是,皇帝相信这事儿不是韦皇后做下的,或者应该这样说,韦皇后便是看不惯安嫔腹中的胎儿,只怕用的也不是这所谓的药粉。
但……
这又如何?
皇帝需要韦皇后,是因为韦皇后对他而言是一把刀,一把握在自己手里随时能够捅向敌人的刀,可现在,这把刀当真还在自己掌控中吗?
只怕未必。
韦皇后不知是被谁盯上了,只想将刀柄从皇帝的手中夺过来,若紧紧是这样也就罢了,他是皇帝,他总有别人没有的气力,可若是这柄刀也不听话了呢?若是这柄刀在他的手中可开始跃跃欲试的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了呢?
那他有什么理由再去庇护一个不会给自己带来丝毫利益的物什?
但是这话却是不能说的,所以他只有一声叹息,一声似惋惜似嘲笑的叹息。
就是这声叹息使得韦皇后的面色再一次的变化了,她或许不能听出皇帝叹息里蕴藏的全部情绪,但她能够肯定那其中绝对没有原谅的意思。
这个结论她能够明白,却是不能接受。她做了那许多的许多,为什么要在今日,要在一个根本就不是她做下的事情身上栽倒?
她不甘心,而且是绝对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