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兮并未入鬼门,却向着桃树西南方向行去,身影飘忽,落地无痕。
并未走了多远,到了一处地势平缓之处,一片恢弘华美的宫殿现在眼前,见了这宫门,叶梦渊长睫轻轻颤了颤,别开了脸。
若兮伸手开了宫门,转身对叶梦渊道,“衡贵君,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别忘了你的承诺。”
叶梦渊并未出声,而是长长吸了一口气,看了高挂在空中的艳阳一眼,径直入了宫门。
开敞的大殿中一片碧水,水中开着几朵浮莲,水上是长长的木桥,抬头可见亭台楼阁,玉楼金殿。桥两侧几排鬼侍躬身而立,皆披了画皮,只是形容呆滞,远不如若兮的精美生动。
两鬼飘忽行来,拜在叶梦渊面前,阴测测道,“多年不见,教习姑姑兰因、絮果问公子安好。”
叶梦渊顿时想起了五十年前他在这行宫之中所留几日的点点滴滴,灰暗的回忆如毒蛇般咬痛了他,叶梦渊目光在她们身上一扫而过,飘到了远处。
兰因却开口道,“兰因多年前就曾与公子说过,既然已入了宫,便应远离杀伐之事,安心侍主,公子今日既然回来,怎又沾了满身血污?”
见叶梦渊不答,絮果便道,“便请公子回内殿,我等服侍公子梳洗更衣。”
若兮在一旁听了,对这二鬼甚是满意,刚要跟着同往,却又有一鬼急匆匆行来,在若兮面前躬了躬身,“陛下。”
鬼族画皮之术精绝,但这鬼却非得披了一张白惨惨的面皮,眼尾嘴角都残着血迹,兼之身形细长如竹竿,裹着一件粗布麻衣,委实保持着鬼族遗风,正是鬼界国师柳银。
叶梦渊曾在战场上与此鬼多次交手,两人不相上下,见他看向自己,倒是向他点了点头。
柳银轻蔑的眼神在叶梦渊身上扫了扫,对若兮道,“陛下打算何时冲出度硕山,与仙庭宣战?”
若兮只得转身跟着柳银而去,对两鬼侍说,“兰因、絮果,且看好了他。”
走了几步又道,“公子头痛,在意着些。”
两鬼一左一右,挟着叶梦渊双臂,沿着木桥前行,入了一间宫室,这宫室中更加华美,雕龙卧榻,帐飘轻纱,珠帘之后,更有一眼温泉。
龙翌伏在叶梦渊怀中一路看着,感叹鬼王果然为了叶梦渊,极尽奢华之能事,又感慨将大将军如此金屋藏娇,即便困住了他身,也囚不住他的心。
龙翌却没想到,现下他嘲笑鬼王,以后十几年间,他与叶梦渊命运沉浮,兜兜转转,这样的错误他亦犯了不止一次。
两鬼将叶梦渊押到温泉池边,伸了鬼爪便要剥他衣裳。
叶梦渊方才一再隐忍,此时鬼爪伸到颈前,终于不耐,颦眉对这二鬼低喝了一声道,“放肆,退下!”
虽然周身并无火焰腾起,但隐隐的威压仍让二鬼后退了一步,两鬼对视了一眼,再次上前道,“我等奉陛下之命,有何不可?”
“可知道谁是你们的主子,待会儿陛下来了,便禀明你等对贵君不敬,处置了你们!”龙翌在叶梦渊怀中道。
这声音凭空冒了出来,两鬼吓了一跳,便见叶梦渊胸前鼓包移动,一对乌油油的眼睛从他胸前衣襟处露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联想到方才陛下叮嘱,两鬼觉得它说的甚是在理。陛下并无王夫,虽当年被贵君背叛,封印入了鬼门,但五十年来对这位衡贵君一直念念不忘,今日虽然是将他绑了回来,日后却定会盛宠,自己现在实在不能得罪了他。
两鬼慢慢退了下去,叶梦渊低头看看龙翌,赞道,“还是你聪明。”
龙翌干笑两声,没说什么。
叶梦渊一介武将,自然不通此道,但是龙翌自小在宫廷长大,母亲是宠惯六宫的贵妃,父君更有妃嫔无数,对于这些宫妃下人之间争斗的心思,委实通透的很,可是自己这些小小的心思,在叶梦渊面前,可实在是羞于启齿。
叶梦渊奔袭一晚,裹了一身血污泥土,虽然鬼王不好对付,但现在群鬼被焱火印拘在度硕山,并不得出,自己虽然被擒,但暂无危险,便动手一件件脱去身上衣袍,打算沐浴。
那缚仙链只缚仙体,并不阻碍脱衣,待叶梦渊赤足站在热气蒸腾的池边,脱至最后一层里衣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臂上的龙翌,果然小龙青湛湛的一张脸皮透出了火烧般的赤红,正呆呆的看着自己。
叶梦渊无奈之下,寻了里衣上一根带子,拽了下来,蒙在了龙翌眼上。
龙翌正看的入迷,陡然被蒙上了双眼,正在负气,便听一声水声传来,紧接着自己也被抛入了温泉水中。
龙翌四肢乱刨了一会儿,刚用自己的短翅短腿适应了水下,便听身边叶梦渊道,“你可会变形?”
“不,不会…”龙翌脸更红了。
热气让叶梦渊头痛暂缓,他将龙翌捧在手心,伸指捋了捋他僵直的背脊,轻声道,“我教你,把角和翅膀收一收,因为当年之事,若兮对龙族恨之入骨,你如若被她发现,十分危险。”
龙翌不由自主扭头蹭了蹭叶梦渊指肚,“梦渊,当年是怎么回事?”
来之前叶梦渊就想跟龙翌解释当年封印鬼门之事,却被他的同心锁气的不轻,亦或者说他自己也不愿意提起,便揭了过去,现在两人被鬼王捉来,这些事他已经必须要告诉龙翌了。
鬼族存在已久,向来与仙界和平相处,然而若兮继任鬼王之后,却生食凡人,诛杀仙民,仙庭不得已与其宣战,但若兮法力高强,仙庭难以抵挡,在鬼族连屠五城,杀尽仙凡之后,帝君只得向若兮求和。
然而,若兮提出的停战条件却是叶梦渊。
本就是战场上的手下败将,为了仙凡百姓,叶梦渊并无选择的权利,可是帝君却一直犹豫,叶梦渊犹记得当年帝君看着自己的眼神,宛如要失去的是他的亲儿子一样。
帝君拖延了许久,直到紫英真人研出了一味可让鬼族暂时失去法力的灵药,帝君方将叶梦渊送了过去。
叶梦渊犹记当年之耻,大雪纷落,自己披发赤足,穿了纯白罪衣,背缚了双手,一步步走向度硕山上这株古老的桃树,跪在青铜大门之下,若兮华服而出,五指染了大红蔻丹,掐起叶梦渊的下颌,轻道,“衡哥哥,你终于是本座的了。”
叶梦渊以为等待自己的是牢狱和酷刑,可是没想到却是华美的宫殿和一纸将他册封为鬼王贵君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