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客栈亦作朱梁流瓦的格局,刚建起来倒还算巍峨富丽,如今稍有年岁,又欠些洒扫修葺,远远看去平平无奇;耸立在群山之间,看上去与楼观台百余宫观并无二致。
叶玉棠第一次来终南山楼观台时,尚还没有这烟云客栈。她走后不久,劫复阁主人一时心血来潮,捐了黄金万两,得了这块地,便圈起来作了此烟云客栈。
客栈灰扑扑的,一左一右两块扁却干净如洗。
左边写道:此地乃山水化境。
右边写道:坐地成烟云化形。
横批:烟云客栈。
叶玉棠十年前见着这两块扁,说道:什么狗屁文章。
如今看到,还是想原封不动地赠送这六个字。
谢琎却赞道:“好意境!”
……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客栈大门敞开,里头宽敞整洁,当然,还有点空旷冷清。
大门正对一个供台,台上端端正正搁着个扇托子,上头置着个骨扇似的东西,半截胳膊长短,周身漆黑,上头描了鎏金的蔓草。
此物正是叶玉棠从前用的兵器,名作“长生”。
当初被她当掉了,如今不知如何流落到了此地,成了终南论剑的头筹。
得头筹者只能拥有它一年,第二年终南论剑前夕,自当交还给劫复阁,再由劫复阁亲自转交到下一任头筹手中。
明年便是论剑第一日,所以劫复阁将它搬到这最显眼的地方,透透气,纳纳凉,明天一早,估计就会抬出去,搁在那块剑老虎立的牌匾“则不知老之将至”的旁边。
若第一次看到,定会思索“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它看起来是个折扇,其实也可以当折扇使,若是你力气够大。毕竟普天之下的折扇,大多讲一个轻便。重达近十六斤的,倒是少见。
你可能会问:“普天之下,兵器众多。虽说也不乏以扇为兵器之宗门,可你怎知得头筹者,拿着这把扇子,必会称手?”
因为除去是个折扇,它还可以是很多东西。
长孙茂第一次拿着它走到她跟前,笑嘻嘻的给她看这件宝器。
她那时从他手中接过,把玩了一下,好奇得很,问他:“这是什么兵器,怎么这么沉?”
“它什么都是。”
“什么都是,何解?”
“棠儿,你看好了:它看起来是个扇,实则是剑。一触而开,便为双剑。一合而就,此为刀,亦可为双刀……此为钺,此为斧,此为棍,此为杖;最长便是如此,此为枪。若只为扇,匣中可放置百余枚银针暗刃。怎么样,厉害吧?”
盈盈一握,运力一抖,这截短棍便一截一截随之抖落。伴随几声悦耳机栝响动,此物便随他所需,契成各种兵器。
“天下无人可以精通十八般兵器。制这样一件,必是对世间武学一窍不通。有匠才如此,却浪费之极。”
“那倒是。不过,天下‘无人’倒说的不对,千百年间总会有一个。轮到这百年,便遇到一个棠儿。薛匠师以慧孛流陨制了神兵两件,一件鎏金蔓草,便是这长生。这千年里,长生有幸遇见棠儿,如今我讨来赠你,你可别辜负我。”
“另一件呢?”
“另一件鋈银海棠,名作谈枭。”
……
跑堂的打量两人,笑道:“郁姑娘,您是来定龙头的么?整个镇子上的挂单客,就差您——您可算来了。”
叶玉棠忽地回神,“啊,正是。还剩了几个人?”
跑堂答道,“也就还剩……”他琢磨半晌,到底那人没留下名姓,也就犹豫的说,“就剩那个自诩武曲的姑娘了。昨日您请她去过雪洲客栈,见过她功夫了吧?要不就定下她了?”
叶玉棠略一沉思,道,“我想再试试她功夫,可否?”
跑堂应道:“自然可以,我这就去请她出来。”
两人被请去坐在八仙椅里,接着又送来了两盏热茶。
叶玉棠喝不出个所以然,谢琎却在隔壁椅子里品了又品,直夸赞道:“好茶!好茶!”
她闷下半盏,苦得直皱眉头。搁下茶盏,正待要拿起酒坛,人就来了。
叶玉棠闻声抬头,只见跑堂领着那个高挑漂亮的女子下楼来。
昨夜她睡熟,只看了个脸。今日这女子作一身黑色短打装束,不算的长的头发,在脑后束了个短马尾,不知是马尾束得过紧还是天生就是如此,那女子略窄的丹凤眼,眼尾上翘,几乎要连带着两撇英气十足的眉毛一块儿飞进鬓角里。
走路时,步履沉稳。看人时,不怒自威。
打扮干练利落,气场强势非凡,周身上下,从头发丝儿到靴子尖儿都写着四个大字:我乃武曲!
叶玉棠看看她,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扮相,心里想着: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坐在他身旁的谢琎直接站了起来,支支吾吾说道,“前辈,好久不见。”
这位“前辈”看他一眼,干干脆脆的嘲讽道,“不是昨天才见了么?”
太精彩了,他大爷的,居然连讲话口吻都这么像,简直跟照镜子似的。
她心道:这倒怪哉。从前市面上是有不少她的画像,不过大都将她扭曲了,画得她似妖似魔,不仅可以吓小孩,还能挡桃花。
见过她的人也不少,但是了解过她的,却不多。此人走路步法,说话语气,竟真同她有六七分相似,没一定时间的了解,恐怕模仿不了这么像。
我认识她吗?她心想。
趁叶玉棠琢磨的功夫,“前辈”直截了当地问,“你找我试功夫?不是试过了吗,不满意?”
叶玉棠笑着说,“满意,就是当时没看清,想再看一次。”
“前辈”说,“你当我耍猴的?”
叶玉棠道,“试不试的啊?”
“前辈”低头看了看她的腿,说:“同谁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