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谢琎见郁姑娘猛地一偏头,朝他背后看去。
但觉一阵劲风自背后拂来,尚不及过神来,大堂中间已然站了个黑袍人。
袍子宽大,令人几乎看不清他的面貌,但只觉得阴沉沉的,吓他一跳。
窦令芳见怪不怪,甚至像看不见黑衣人存在似的,兀自清点着账簿。
长孙茂眼都未抬的问:“捉到人了?”
“此人诡计多端,狡猾得很,从来都只派他四个徒弟,自己从不现身。”黑袍人瞧见他脸色一沉,慌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抓到了他的随从马氓,捉了他的金蚕,故没当场自戕。”
长孙茂语气淡淡,“哪里丢的?”
黑袍人慌忙说,“还得请公子随我来。”
他却未急着走。抬头看着叶玉棠,略一思量,说,“你少饮酒……”
叶玉棠嗤地一笑,将他打断,“倒是忙你的去。”
谢琎心里忽然就平衡了。原来岂止他,这姑娘谁的面子都不给,长孙前辈也不例外。
长孙茂饮了口残茶,仍坚持把话说了个完整:“……好好歇一宿,明日夜里醽醁食肆见。”
所有人都以为他话该讲完了,谁知沉默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镇上人多眼杂,切勿独自走动。”
叶玉棠:“……”
连黑袍客都觉得这事罕见,回了头,自黑黢黢斗篷下面,将穿堂里那小姑娘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到头了,也没觉得她有什么稀奇之处。
觉察到长孙茂警告似的瞥了自己一眼,慌忙收回视线。
长孙茂想起一事,同窦令芳交代:“若是那姑娘回来,仍让她住下。”
窦令芳眼珠一转,方知他说的是自诩“武曲”之人,笑道,“那是自然,她银子还没结,自然要回来。”
长孙茂闻言,搁下茶盏,起身随黑袍客出门去。
刚至客栈外头,两道身影一闪,便似团黑烟湮没于夜色之中。
这轻功上乘是上乘,却何其诡谲缥缈。
谢琎忽地想起什么,站起身来,追出去几步。
窦令芳忽然喝止他:“别追!不要命了?”
谢琎道,“我不追,我也追不上。我就是有句话忘了问。”
“什么问题这么打紧?”
谢琎道,“我就想问问,那姑娘,究竟是不是武曲?”
窦令芳道,“你如何觉得她是?”
“她太强了。我打不过她。”
“世上强人多了去了,但凡你打不过的,就是武曲?何况,我且问你啊,若是今年你赢长生,得宗主赐了个诸如‘月影一璧’的名号,你会走到哪儿都拍着胸脯自称‘月影一璧’,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谢琎将这情形细细思索一阵,开心到几乎乐不可支,“说!怎么不说?我天天说。走到哪儿,我必先大喊一声:‘我乃月影一璧,上茶来!’若谁不知,我就要到谁耳朵边上提上二十个醒,叫他不想记得也记得。”
“还是你厉害。”窦令芳给他竖了大拇指。觉得这后生可爱,不免又多说了两句,“其实,若想知道此人是不是武曲,倒也简单。文曲管文墨风骚,武曲类七杀将星。叶玉棠这般心气高傲之人,既是武曲,她若大张旗鼓的回来了,又到了这太乙镇上。你说她第一件事将做什么?”
“做什么?”
“你说这镇上有谁?”
“她的旧友裴谷主,祁真人和长孙前辈?”
“独逻消啊!”窦令芳嫌弃得不行,恨不得敲他脑袋,“当年她如何败的,便要如何赢回来。而且要当着这楼观台上千万人的面一雪前耻!”
叶玉棠:“……”
谢琎挠挠头,“这样的吗?”
听这两人插科打诨,叶玉棠忽然想起一事。
她靠上柜台,问道:“窦先生,劫复阁密探为何不能追?”
窦令芳道,“上一个敢追劫复阁密探的人,第二日便暴死街头。”
“暴死?劫复阁主人是什么奸恶之人,如此罔顾人命?”
窦令芳道,“什么奸恶?这是规矩,不能坏。”
叶玉棠皱眉,接着问道,“长孙茂又在替劫复阁做些什么事情?”
窦令芳道,“那就不知了。”
叶玉棠抬头打量这烟云客栈,不解道:“你不也是劫复阁的人?”
“位阶高的人在做什么,不好打听的。”
叶玉棠望向外头漆夜,喃喃道,“生在长孙家吃穿不愁,闲的没事做,给劫复阁卖什么命……”
窦令芳道,“听说,长孙公子是阁主好友。”
叶玉棠笑一笑,“倒是重义气。”
青龙寺戒律森严,门禁比旁人早一个时辰。见时辰将至,两人起身同窦令芳作别。
出了烟云客栈大门,还不及走到风雪洲客栈门外桥上,便被一个来势汹汹的姑娘截住。
叶玉棠见她这身绛紫短打,估摸着又是这小子的什么桃花,没则声。
谢琎嘿地一笑,“彤儿师妹,好巧哇。”
“我等了你一宿,等到现在,你觉得巧不巧?”
“那是挺不巧……”
“上哪儿鬼混去了?”
“我就是去补了个剑,师姐们都知道。”
“师姐们都说你跟一个,跟一个漂亮小姑娘不知上哪儿厮混了一宿。”
叶玉棠觉得没她什么事儿,抬脚就要走。
江彤脆生生叫了句,“站住。”
她自右后斜睨了她一眼,两步退回来,问了句,“姑娘什么事?”
语气是和善友好的。
江彤却不知怎么给她镇住,满身气焰生生压了回去。
思忖半晌,声音也小了些,“没事儿。”
叶玉棠给她逗乐了,心道,这小姑娘倒好玩。
说罢拍拍谢琎肩膀,叫他“温柔点”,转头便朝客栈走去。
谢琎急的大喊:“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这头,江彤却耐不住好奇,掉转头,睁大眼睛将她打量了几遍。
身量略显娇小的女子,不似江湖人的装束:里头一件儿深蓝的及膝缺胯袍子,外头一个白的马甲打了绑。黑纱幞头裹发髻,幞头上系了根儿白发带。
应是出身富户,此番挂单出行,为求方便,便作了飘然脱俗的男装扮相,却穿的松松垮垮,没起到扮男人的用处。
走路蹦蹦跳跳,故倒不显腿脚不利索。
秀秀气气的脸蛋,气场倒是好大。
待叶玉棠迈进雪洲客栈大门,她回头来,小声小气地问谢琎:“她是谁呀?”
谢琎道,“是挂单来论剑的郁姑娘。”
“你就是跟这个姑娘去厮混了一宿?”
“什么厮混,郁姑娘好心带我去修剑。”
江彤气得眼圈儿都红了,“你还回护她,她什么那么好?”
谢琎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嘴里仍安慰道,“我不过昨天才认识她。”
“你昨天才认识她,就回护起她来了?”
谢琎给她哭得没法子,只好说:“郁姑娘跟我们不是一路人,论了剑,还是要回乡做她的大小姐。她这大小姐,可远没有你这雪邦大小姐这么气派。而且吧,这郁姑娘脾气古怪,我见了她,跑还来不及,回护她做什么?”
江彤听他讲郁姑娘坏话,听着听着就舒坦了,“她武功厉害么,排多少名呀?”
“武功也就个皮毛,连长孙前辈给她龙头,也只保证她刚刚能摸个榜。”谢琎一边讲瞎话,一边过意不去,心里不住给郁姑娘道歉。
“六叔给她做龙头?”江彤成功被转移注意力,“也才摸个榜?这不是皮毛,是根本没工夫。”
“就是嘛,你同她置什么气。”
江彤哼一声,终于开心起来。
接着又给自己找台阶下:“你一宿不见,我都担心死了,这才怪罪到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