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绿衫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模样,生得也是眉清目秀的,只是有些苍白。他走到马车前,将鸡和书箱丢进马车,自己也灵巧地跳了进来。
岑吟低头看了看,见这两只鸡皆是红冠黑羽,胸腹饱满,毛色极亮,虽然被捆得结结实实,却看得出品相非凡。
“这……”她一时奇怪,用拂尘戳了戳其中一只的肚子,把它戳得嘎地一叫。
“休要虐待它。”萧无常急忙推开拂尘,“这可是上好的九斤黄,现在才四斤多,嫩着呢。”
岑吟不食肉,她只听过乌骨鸡,走地鸡,和釉云观用来祭祀的霞烟鸡,从来不知道九斤黄。
“你拿它来做什么?”
“送人。”
萧无常说着,示意枕寒星来旁边坐。岑吟在他们对面,看着那绿衫少年盘膝坐下,拂了拂衣摆。
她打量了那少年一番,觉得他似乎心情不佳。
再看萧无常,仍旧是那纨绔子弟模样,穿着一袭白衣,摇着一柄折扇,敝膝上绣的黑虎饮溪图栩栩如生。
这一对主仆……都是怪人。
“见了岑女冠,还不招呼一声。”萧无常忽然对枕寒星道,“何时这么没规矩了。”
枕寒星愣了一下,立刻抱拳,对岑吟行礼。
“在下姓枕,名夜,字寒星。乃少郎君书童。”他轻声道,“见过岑女冠。”
“你叫枕夜?”
“是。酒阑欹枕新凉夜。”
这寓意有些凄凉。岑吟暗道,断尽人肠也。
萧无常是佛国护法,他之书童想来也当是非凡之人。先前本以为他是妖邪,现在一看,又不十分像……
“枕夜……”岑吟喃喃着,“乍听上去怪冷的。”
“他之名字颇有些门道。”萧无常摇着折扇道,“女冠以为如何?”
岑吟不动声色地推算一番。枕与夜二字皆五行属土,寒星者,启明也。华阳巾诗云,须是古坛秋霁后,静焚香炷礼寒星。
再看他白袖绿衫,衣绣金竹,又皆为木。
五行相生,由土生木,因此……
“根植落地,土中仙童。”她迟疑道,“莫非……阁下是树木精魅?”
枕寒星冷冷地盯着她看,那眼神之寒,令岑吟五脏俱凉,以为自己冒犯了他。
但随即,她却看到那少年脸颊一红,竟低下头去了。
“我……我哪配称一声仙童。”他局促地抓着衣角紧张道,“女冠实在是……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岑吟愣愣地看着他,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她的神情毫无掩饰,萧无常看得想笑,用折扇挡住脸,拼命忍着不笑出声来。
岑吟揉了揉眼睛,还是一脸惊讶。
这……这羞涩之人真的是先前在孽镜祠堂大杀四方的红衣少年?
骗鬼的吧。
她猛地拿起拂尘,抽了萧无常一下。
“他是谁?”
“枕寒星啊。”
“孽镜祠堂那个又是谁?”
“枕寒星。”
“两个枕寒星?”
“就这一个。”
“他……”
“他就这模样。”萧无常拍了拍枕寒星的肩膀,终于大笑起来,“我这位书童,生性自卑,不擅言谈,又有些敏感消极,还望女冠不要随便刺激他。”
岑吟忽然觉得自己的头疼了一下。
她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过,你说得不算错。”萧无常拍着他书童道,“但他不是树木精魅,而是草木。”
他示意岑吟再细观一番。
岑吟看了看枕寒星的眼瞳,只见那血红色十分鲜艳,倒颇有些像某些果实的颜色。她的目光落在那金红相间的额绳上,又缓缓向下,忽然盯住了他那双靴子。
枕寒星穿的是一双墨绿长靴,包边为黑色。脚踝附近各绣着一支金黄的人参,顶端生着翠绿叶片,最上面是一簇火红的小果子。
“人参……”岑吟惊道,“莫非你是参童?”
不,不对,他怎有可能是参童。
岑吟曾在一本南国志异《仙草记》中看过有关参童的记载。书中说,这乃是仙肴之一,说白了,是供诸仙享用的佳肴。
参童只长于雪峰之顶,长白或昆仑皆可寻其踪迹。其布在积雪之下,吸山脉灵气,饮冰雪之水,往往千年才可得数十只。
每当参童成熟,便会有上层天仙子前来采撷,挖出来时皆是婴儿模样,巴掌大小。仙子以竹叶做襁褓,将其包裹后装在竹篮内,带回九霄宫阙,呈与天帝以宴宾客。
参童盛盘时,能笑能动,甚至有些已经睁眼,咿呀学语。群仙以气食之,滋味鲜美无比,尤以开眼者为佳,皆是红瞳,是参果化形之故。
岑吟所闻,参童都是如婴儿形貌时便以为仙人所食,从来不曾见有参童能长大……更何况是长成少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