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就是命吧。
他站起身来,压低斗笠,转身离开。
“萧公子,留步。”身后忽然有人喊他道。
萧无常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慢慢转过头来。柳十爷不知何时出现在铺子里,正站在院中望着他。
“萧公子,抱歉。”
他轻声说着,向萧无常躬身行礼。
“白日里说了些混账话,非是我本意。仔细想来,若不是萧公子那日阻拦……恐怕我与夫人,与我那无缘的孩子,早在那时便死了。”
“先生不必如此,”萧无常急忙迎上去,将他扶起来,“这事……若说是我的不是,也……”
“萧公子虽有心,奈何命中注定之事,谁也不能改。”柳十爷对他笑道,“天要人亡,你谁也救不了。”
“原不该如此,”萧无常低声道,“原不该如此。”
“罢了,罢了,是我自己的不是。”柳十爷勉强笑着,深吸一口气,“多亏萧公子今日出现,不然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怎么……莫非今日是闻到了酒香,才来的不成?”
“是。”萧无常点头,“你铺子里打坏了许多好酒,酒香飘得极远,实在是可惜了。”
“实不相瞒,我一直……觉得公子不像是凡人。”柳十爷轻声道,“该不会,是哪里的神仙?”
“我若是神仙,为何会救不了人呢?”萧无常也笑道,“我不过是佛国护——一介术士。说来,尊夫人……如何了?”
“哭了一阵,又睡了。”柳十爷叹气,“一直抓着那只拨浪鼓,谁要也不肯给。我看她……实在有些……”
萧无常的拳头骤然握紧了。
“是我的罪过。”
他说着,忽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铺子。那藏蓝的衣袍随风飘动着,衬得他气势有些狠戾。
岑吟望着他的背影,大约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她想着,若自己是萧无常,大约也会这么做。
第二日时,镇子上便有传闻说薄命郎君昨夜来了。一伙放贷的恶徒被杀得一个不剩,官府的人去看时吓吐了好几个,满院的血迹,尸骨都仿佛被啃过一样残缺不全,与传闻中一模一样。
那手法绝非常人所为,仿佛有人一瞬之间撕碎了所有人一般。此事不但蹊跷,且毫无踪迹可寻,坊间有传得神乎其神,都说是恶有恶报。官府无奈,只能象征性走访查问,最后不了了之。
柳十爷也被查问到了头上,却高声叫好,怒骂那些人活该。他将此事告诉柳夫人,柳夫人只是点了点头。
她手里拿着那只拨浪鼓,轻轻摇着,咚咚作响。
“老爷,你说,是否做老实人,就是要任人宰割的?”她半躺在床榻上,靠着软垫喃喃自语,“若我们有钱有势,一如当日,可是就不会再被人欺凌到头上了?”
“夫人……”
“夭折的孩子,是入不了祖坟的,可怜我儿,竟只能丢在山上,连处墓碑也不配有。”柳夫人把玩着拨浪鼓,竟然笑了起来,“孩子呀,是当娘的不好,你来世,可要去个好人家,别跟着阿娘受罪了。”
柳十爷出门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尚早。他望着头顶白云,伫立了许久未动。直到余光瞥见门外有人影晃动,才朝那边看去。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萧无常。他还是穿着那一身蓝袍,戴着斗笠,正抱臂靠在院子外的门柱上。
“萧公子?来了怎么不进来?”
“我是来辞行的。”萧无常起身道。
“公子此话何意?”
“我原就是戴罪之身,我师父从不许我在外乱走,怕我惹出事端,不好收拾。”萧无常道,“可惜我总以为,只要多做些好事,便能为自己积攒功德,或可赎满罪愆。但如今看来,适得其反。”
“萧公子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柳十爷疑惑道,“公子这是犯了什么罪?”
“你不知道也罢。如今我罪上加罪,已被勒令不许再入世,须得回去受罚。原想再多待几日……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他叹着气,躬身作揖,向柳十爷辞行。
“先生铺子里的酒,当真是好酒。可惜我却始终不能尝之,实在是此生之憾。俗话说福祸随行,先生遭此大祸,焉知没有后福。还望先生用心经营。”
他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事,犹豫半晌,还是正色告知了柳十爷。
“那拨浪鼓……无论从哪里得的,如今毕竟是夭折儿之物,还请焚毁掉,不要留在身边。”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远处云彩却泛起了道道金光。他回身看了看,心知自己时间不多,便也不再多言,向柳十爷拜别。
柳十爷送了他几步,再次作揖道别。眼见萧无常消失在古道上,他摇了摇头,回身进了铺子。
岑吟心知,他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哪里会扔了那拨浪鼓。更何况若当真扔了,也不会再有这许多后续之事了。
但她却不知柳家究竟是如何用那阴诡之术的。不过很快,眼前景象便再度转变起来,由白日渐渐转入黑夜。
月色之下,岑吟看到柳夫人独自一人站在一处乱坟岗中,手里拿着一沓纸钱。她将纸钱撒得满天都是,却一言不发,在这阴气极重之地,全无一丝惧意。
那乱坟岗极为破败。无名残碑歪歪斜斜,有几处坟包仅插着木牌。幽幽鬼哭声传来,磷火四处飘荡着,如此气氛之下,那女人竟不为所动。
如此阴邪之地,自然有厉鬼出没。岑吟已然看到一个坡头散发的白衣女鬼朝柳夫人飘来,不消片刻便立在了她身后。
柳夫人撒空了手里的纸钱,没有转身,只是无神地望着前方不动。
“我并不怕你们。”她忽然道,“我一无所有,孩子也夭折了。我活着与死了没什么分别。原是想报仇的,可也有人替我报了,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做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来。她展开图纸,望着那上面极为详尽的方法,脸上却露出笑容来。
“我也不为我夫君,只为我自己。”她笑着说,“欠我的富贵,我要一点点再取回来。那些伤我辱我之人,我要让他们追悔莫及。什么贤良淑德,什么贤妻良母,我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我。”
不过一处积阴地罢了。有何难做呢。
仿佛心意已决一般,她忽然长长地舒了口气。就像是放下了心中什么担子,她的眉目舒展开来,已不再如往日一般困顿了。
岑吟将视线投向她的手,却见她持着一只拨浪鼓,紧紧地抓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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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