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姐却笑了起来。她盯着萧无常那张脸,笑着笑着竟落下泪来。
“你谁也救不了。”她笑道,“你只会害人,不会救人。”
萧无常没有动。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小姐,又看了看她手里那颗碧绿的珠子。
“你叫含桃,对吗?”他问,“含桃,樱桃也,谐音应逃。”
“是又如何?”
“水府仙童,乃祭河童女,属水鬼。但凡水鬼之流,皆需替身,方得往生。”萧无常指着她道,“你被买进柳家,这地方阴气极重,以你做镇,反倒滋养了你。而你见那柳家小姐天生阴命,乃是最好的夺舍之人,便于她父母暴毙无人看顾时,趁机夺了她肉身。”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柳小姐沉声道,“这与你有何干系?”
“世间事,未必非有干系才会插手,也不是非有理由才能为之。你若就此罢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一意孤行,只恐你灰飞烟灭。”
“我若不依呢?”
“何苦来着。”
“萧无常,你贵为佛国佛法神,吃的是琼浆玉露,饮的是天山冰雪,住在那轻歌曼舞地,乘着那玉龙鎏金车,坐卧立行皆有人服侍,四方神祇奉你等为上宾,你当真懂人间疾苦?当真明白幽魂厉鬼之怨?”柳小姐质问道,“我们这些卑微孤魂,早听闻你鼎鼎大名。你命好啊,生在富贵人家里,可能尝过一点辛酸?你有什么资格渡世人出苦海?你不过是那何不食肉糜之辈罢了!”
“你只管骂,我无所谓。”萧无常道,“你说你的,我做我的,互相没有关系。”
“果然,都说薄命郎君油盐不进,纨绔不堪,今日一见当真如此。”柳小姐讽刺道,“既这般,我同你也无话可说。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生死有命。”
她说着,一把将那手里的碧绿珠子放入口中,仰头吞了下去。
岑吟却注意到,柳小姐背后的台子上不知何时点了一盏蜡烛,正闪烁着幽幽烛火。旁边的地上全是酒,还在汨汨流淌。
她心中一惊,几乎想都不想,猛持起一块小石子投去,欲打灭那火焰。但柳小姐却将手一拂,蜡烛坠在地上,瞬间点燃了地上烈酒。
那火一下子便烧了起来,火苗窜得有一丈高,透过裂缝引燃了客堂里的帷幔。萧无常后退着将岑吟挡在身后躲避着那火苗,自己的袖口却被燎着了一块。
小寒一直远远地站着,隐在酒窖外那财神旁边。神像两侧还燃烧着红烛,已经快熄灭了,她将蜡烛持起来,轻声念诵着什么。随即那火苗就变成了金色。
萧无常倒是不慌,虽火势有蔓延之象,但他仍旧朝火海里张望。柳小姐站在一小块空地上,旁边全是火焰,但她却只是微微一笑。
“护法神,你想救人,我也想。”柳小姐轻声道,“虽各有手段,总也算殊途同归。”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萧无常道,“你想替那柳家小姐换命。”
柳荨遥天生阴命,必须待在家里,躲五方五鬼,瘟神太岁,勾魂无常。一朝躲不过,便会失了性命,不能寿终。但如以人为祭,凑满九九之术,或可与天一搏,阴阳颠倒,将她八字化解。如此,便不再有短命之忧了。
“你明明可以借这肉身而活,不过是出不得这宅子,又为何打算救她?”萧无常问,“若是救她,你仍旧会死。”
“我早就死了。这十年都是借来的,陪着父母兄长,过了一段安生日子。”柳小姐道,“如今,该是我还回去的时候了。”
萧无常待要说些什么,上方却传来一声尖叫,还有桌椅翻倒的声响。只听狐金雀在跳脚骂娘,似乎那个韩狐狸使了什么诡计,从她手掌心里脱逃了。
她骂得甚是难听,显然急红了眼。但小寒却吹了三声口哨,一短三长,忽然上面就没了声音。
但紧接着,数条雪白的狐尾便顺着裂缝伸进来,抓住了酒窖中的三人,一把将他们提了上去。
萧无常微微有些吃惊。耳边传来嗖地一声,只见小寒将两个染着金火的蜡烛丢进了火中,那火苗立刻逐渐化为金色,在他们被拽出去之前吞没了整间屋子。
“你做什么!”一到客堂,萧无常便立刻喝问道。
“她既想救人,自然是助她一臂之力了。”小寒拍了拍罗裙。
“那火乃是丹炉之火,你分明是想烧死她!”
“萧公子,听了这许久,小寒不聋,还算听得明白。你根本不是什么驱鬼天师,分明是个有目的而来的佛国护法。我虽然不知你们佛国人有多么行侠仗义,普度众生,但这小丫头方才险些杀了我。你可以不报仇,但莫要妨碍我。”
“你要杀她,为何方才不杀,现在才动手?”
“我跟你不一样,我知道什么人该救,什么人不该救,”小寒说着,指了指岑吟,“女冠魂魄未回,小寒不会动手。那柳小姐我不会救,但这位女冠先前帮了我,小寒是知恩图报之人。”
萧无常脸色有些不佳,却也没有当场发作。地下火焰约烧越旺,已将许多木柱点燃,已有火势难收之意。众人商议着不如先退出客堂来到屋外,免得那房子塌下来砸在里面。
岑吟心知那些被吊着的人尚有气息,不肯扔下他们,同狐金雀一起将他们救下,丢到了屋外。
刚一离开客堂,身后金色火焰便席卷而来,点燃了整间屋子。屋内的许多器皿皆是前朝陪葬之物,价值连城,这样一把火烧得干净十分可惜。萧无常那财迷显然有些肉痛,却也无可奈何。
他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转头看时,见那大人参还在院子里蠕动着,顿时气得不打一处来。
“你这小棒槌!吃鬼吃得饱了还不显人形!”他吼道,“丢你主子一个人应对,成何体统!改日我一定把你切成八块,喂狗吃!”
那大人参立刻哭了起来,震耳欲聋。岑吟耳朵嗡嗡作响,气急败坏地看着萧无常。
“在外面受了委屈责骂自家孩子,算什么男人!”她骂道,“有种你去打架啊!没见你跟厉鬼斗,倒是把封魂使打得不轻!你分不出好坏人是吧!”
“我……”
萧无常被她说得无处还嘴,又没法子解释,只能插着腰生闷气。而柳家火势则愈演愈烈,木头本就腐朽已烧,一下子引燃了好几间房屋,顿时四面楚歌,逃脱不能。
那火烧得不小,来势汹汹。枕寒星的根须都被点燃,哭声越发大了。岑吟根本听不见身旁人在说着什么,只能捂住耳朵,用力地撞萧无常的肩膀。
萧无常也捂着耳朵,瞪大一双鬼眼尝试读岑吟的唇语,却见她说的是如何是好?
“我也没法子。”他缓慢地对岑吟说,“我今日算是栽了大跟头,你问我,跟等死没什么两样。”
“你不是自诩堂堂护法神?”
“堂堂护法神也有短板,就好像女人没物色,男人生不了孩子一样。”
“女人没什么?”
“物色。”
“那是什么?”
“生儿育女的东西。”
“你简直胡闹!”岑吟火冒三丈,“那算什么短板!没有我还不稀罕!”
“也对,那东西该算是长处。”
“住口!”
一旁的小寒看着他们吵架,虽然那大人参哭得太厉害,听不清说些什么,但也十分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还吵架,也不怕死在这铺子了。烧死虽然未必,但有可能被烟呛死。
眼见着烟雾大了起来,她撩起衣袖,捂住口鼻。其他人也纷纷照做,饶是这样也被呛得直咳嗽。
火光将那天空映得如白昼一般。岑吟仰头望着,心知跃出已不可能,便赶紧去寻可用的符咒。偏偏并无引水灭火的咒法,更何况那火被小寒加持,只怕寻常雨水也熄灭不了。
但不知为何,这几个人倒是也不十分慌乱,只是一个个推推搡搡,好似只想等别人来解决一般,看得岑吟一百个无可奈何。
就在她踌躇之际,忽然感觉那灼热火浪温度低了些。隐约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天而降,一滴一滴,打湿了自己的发髻。
“太元浩师雷火精,结阴聚阳守雷城。关伯风火登渊庭,作风兴电起幽灵。”隐约地,一个温润平缓的男声透过那嘈杂之音传入岑吟的耳朵,“飘诸太华命公宾,上帝有敕急速行。收阳降雨顷刻生,驱龙掣电出玄泓。”
似乎有衣带纷飞之响,那人大约站在高处,正双手结印,于幽夜中骤破天光。
“我今奉咒急急行,此乃玉帝命君名,敢有拒者罪不轻。急急如律令!”
他念的并非别物,正是道家的求雨咒。
岑吟转过头来,只见那人一袭白衣,立在一处屋顶,手持一把残剑敕令上苍。
他眉目温和,衣袂飘飘。那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眼睛,许多年来一如既往。
岑吟顿时大喜过望。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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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