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之晖冷冷撒下,剑刃沐光,锋芒毕露。那男人赤手空拳立在街尾,不动不言,又被面具遮着脸,难以窥探他所思所想。
“你……是不是源风烛?”岑吟问着,瞥了一眼自己腰上的桧扇,“这把扇子,是你的吗?”
那人没有回答。
他不言语,自己便不能笃定他之身份。那日在屋台所遇之人身穿黑狩衣,这个人却穿着白狩衣,即便是看身形,也不敢说就一定是他。
岑吟持着剑,牢牢盯着对方一举一动。那人与她隔得很远,她不动,他也不动,彼此僵持,立在明朗月下。
隐约有冷风吹来,摇曳着岑吟的面纱,几欲掀起,又再次落下。
咚咚咚。
一阵太鼓声忽然响起,回荡在寂静之夜中。三味线弦声低低促促,尺八吹奏呜呜咽咽,东瀛曲调辗转而来,割碎天际银月,徒余一地流光。
破碎银光里,那男人忽然抬起手,指向了岑吟身后。岑吟提防他有诈,不敢回头。但脖颈袭来一股寒气,有东西在后面,极阴极寒,远比那狐面人近上许多。
岑吟不敢懈怠,当即转头,却见右肩旁出现一张惨白的女人脸,眼珠乌黑,嘴唇鲜红,身穿彩绘和服,盘发缀簪,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几乎立刻,岑吟剑锋一转,朝她门面刺去。一道白雾闪过,那女人倏地一下不见了,再张望时,怎样都不见踪影。
不肖想,这必是东瀛鬼女。岑吟顾不得追赶她,急忙回过头,那狐面人却还站在街尾未动,好似没什么杀意。
太鼓声再次响起,随着那节奏,隐隐夹杂着木屐响动。岑吟循声望去,却见那和服鬼女忽地立在街角,面无表情地朝这边看。她手中持着一把血红色的纸伞,正侧拿在掌心里徐徐而转。
一前一后,皆是不善之辈,岑吟不得已,用另一只手取下拂尘,分指二人,两面相持。她那把拂尘乃是精铁所制,上有机关,内藏利刃,也是极凶狠之物。
她在街道当中,正僵持时,忽听风吹木牌之声。抬头看时,只见木牌所示,乃幽泉路三字,再过不远,便是竹取长街。原来自己走着走着,竟来到了大小扶桑交汇之处。
岑吟心说不妙,若在这里动手,只怕会惊动大扶桑的贵人。她最不喜与官宦打交道,更何况此时宵禁,如果被那巡夜武侯发现,恐不能善了。心思烦闷时,那鼓声却更甚,且越来越急,敲得人十分不安。
但恰在此时,四周响起了一些微弱之响。那狐面人显然也听到了,循声望时,竟见无数黑影自四面八方现出,身手极快,几近无声,显然有备而来。
那鬼女一见来人,顿时隐匿无形。岑吟仔细看,居然是些东瀛忍者,急忙持剑去挡。谁知那些黑忍看都不看她一眼,从她身边穿梭而去,好像她并不存在。
岑吟转头去看那狐面人,发现他不知何时从腕上解下一条襻膊,挽起袖子,利落地系紧了衣服。
那些黑忍已扑到他面前,亮出匕首,割向他咽喉。狐面人却轻巧避过,抬手一挥,那黑忍瞬间尸首分离,当场毙命,血喷得到处都是。
岑吟根本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只看他一连杀了四五个,血光四溅,他白衣却干净如初。
不好,实在不好,这人武学太过诡异,只怕根基经验,都远在自己之上。若真交手,未必能赢。
那黑忍见讨不了便宜,余下之人立即停手,隐在了暗处。幽泉路上到处是血,衬着那月光,竟将月色也染成了暗红。
那些黑忍自不会善罢甘休。不一会,只见无数寒光闪闪的暗器破空而来,淬着剧毒,沾染必死。狐面人却轻盈闪避,自那天罗地网中寻出一条生路,避不过时忽然将手左右一挥,打落了许多车菱。
正在纷乱之时,一个黑忍却悄悄取出吹针,趁他不备发出三根毒针,直扑他喉咙。那人手指灵活一动,竟用指缝卡住了那三根针,向后一甩便扎在地上某个还未断气的黑忍身上,顷刻就丧了命。
但狐面人并未罢手,他回身踩在一颗头颅上,碾压着在地面上来回挪动,竟用他血肉在地上画了一道巨大的敕令。
那人头被踩得稀烂,岑吟不由得别过头去。但她却认得那敕令,乃是道家所用,目的是……驱鬼使役,但又好像被改了两笔,有些不同。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三味线铮铮作响,那人画完了敕令,合着乐曲之律,忽然将手在空中做拨弦之状。
当当一声弦响,四周骤然黯淡下来,举目所见处,满地鲜血碎肉,腥气扑鼻而来。那人站在尸体当中,缓缓绕动手指。岑吟后退一步,竟听见了薄翼抖动之声。
是黑蝴蝶,漫天都是漆黑色蝴蝶,如落雨般铺天盖地。它们盘旋而舞,自那尸体和血迹上飞出,又一只只落在尸骨上面,簌簌作响。
那些蝴蝶极大,翅膀漆黑如夜,身体和尾羽却血红一片,像是南国志异中记载的分骨麝凤蝶。这种蝶栖息于幽冥彼岸花处,贪食花蜜,受宿主血召即来,能蚀肉销骨,若见腐物,便啃吃得丝毫不剩。
但此蝶命薄,只活三季,一生唯认一主。主殁则羽断,坠落黄泉,不复再出。
岑吟第一次见到这东西,惊骇无比。不多时,那蝴蝶便将地上尸首连同血迹抹消得一丝不剩,其余飞舞之蝶,则将弥漫的血腥气也一并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