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行-今时(1 / 2)

街上人少了些许,那些神舆也都不见了踪迹,大约都是朝祭礼之地去了,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相对的,傩祭之地想必已人满为患。若想看祭礼,只怕还要挤在人群之中,想想就觉得头疼。

岑吟把玩着手中的卷轴,在指上呼呼转动。萧无常觉得她这样子太野,不像个正经道士,很果决地夺了下来,递给枕寒星。

“即是出家人,就该有出家人的样子。”他板着脸道,“你的仙风道骨呢?你的高洁傲岸呢?看看你现在,成什么体统!”

“老爷子教训得是。”岑吟心不在焉地说,“下次定当注意。”

萧无常连连叹气,拄着拐杖,越看越沧桑。枕寒星则展开了那幅画,仔细看了起来。他主子见状,上前拍了他一巴掌,呵斥他没规矩。

“做什么呢?给你是让你拿着!不是让你看的!”他怒道,“上面有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流连忘返?”

“美男子。”

“美男子!”萧无常气得又咳嗽下来,显然是听不得这三个字,“给我烧了!立刻烧了!留不得了!”

他上前一把夺下那幅画,刚要破口大骂,忽然又闭上了嘴。他掀开蒙眼布,将那画上下仔细看了一遍,盯住了左下角的金衣人,神色有些诡异。

“这是源今时。”他低声道,“名副其实的源氏公子。”

“不愧是老爷子,知道的实在是多。”岑吟道。

“别,你这一看就是要捧杀我。”萧无常哼了一声,“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就在这时,一行人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吵嚷声,皆是说着东瀛话,像是在劝说,又像在对骂。隔着半条街,看不到人影,但像是从大扶桑偏门处传来的。

萧无常抬起头,侧耳停了一会,嘴角抖了一下。

“不是什么大事。”他不上心道,“好像是有什么人想擅闯大扶桑,那守卫在呵斥他。”

“还有人敢闯大扶桑?”岑吟很惊讶,“这地方不是想闯就能闯的吧?”

“那守卫说他‘武运早已没落’,‘不过旧时人罢了’,想来又是个落魄之人。”萧无常卷起画轴,又丢给了枕寒星,“我们走我们的,事不关己便当做不知。”

他蒙好眼睛,正走着时,岑吟却来到了他旁边。她生涩地把玩着手里的剑玉,几次戳不中那球,神色很是懊恼。

“萧释,源今时是什么人?”

“我先时讲过他一次,他是法皇之子,源风烛的父亲,东瀛皇子。”萧无常道,“据说当年,也曾是太子人选。”

“法皇?”

“天皇逊位而出家,便是法皇。不过如今的东瀛,皇室没落,幕府掌权,天皇已然被架空,国事皆是将军武士做主。我来见你之前,曾四处游历,听说那倭国人只知幕府,不知天皇,乱政到何等地步。”

“源今时原来是皇子?”岑吟有些不敢信,“那源风烛……”

“是东瀛皇子,与南国皇女之子。”萧无常道,“原该是极尊贵之人。但也就只是尊贵而已。”

政治联姻,大多为的是利益。纵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但所生的这双血统的孩子,若宠爱时两国都奉若明珠,但有朝一日两国交恶……

“如今南国与东瀛,局势有些微妙。只怕,他日子不好过。”萧无常咳嗽了一声,“毕竟他父亲是源氏,他也从了源姓,总归来说还是东瀛人。平氏樱女曾说,他还有个身份,你可还记得?”

“我……好像记得,”岑吟犹豫着说,“他是东瀛质子,是南国国君……软禁在这扶桑郡的。但不是说,他快要回东瀛了?”

“我活得久了,纵观历史千年,以为当今陛下,是不会放他走的。”萧无常道,“有他在这,幕府碍于他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南国看着公主的面子,也不会太为难他。但这都是表面上的。”

“表面上的?”

“是。那些笑脸迎他之人,显然底下都另有盘算。”

岑吟一下子停在了原地。她想起了那些黑忍,一个一个,皆是欲置人于死地的模样。

自己那日应当是魂体,因此他们对自己视若无睹。但……他们却能看见源风烛。

所以源风烛并不是魂体。而他们是要刺杀他。

“有人想要他的命。”她吃惊于自己的推论,“难道是……幕府派的人?”

“你居然没以为是法皇派人?”萧无常挑眉。

“你脑子木头刻的,他是皇室血脉,皇室怎么会杀他!”

“但把持幕府的,也是源氏。同样和他是一脉。”

“那不一样。”岑吟坚持道,“兄弟阋墙,屡见不鲜。祖父杀孙,却不多见。”

“但其实,幕府想保他,并不愿将他交给南国。送他来南国做质子,是他父亲的主意。”萧无常冲她一笑,“一旦两国交战,源风烛必死无疑。只怕,他父亲是拿他做了弃子。”

他说得振振有词,岑吟却不十分相信。她总觉得萧无常话里有话,颇有试探之意。

无数字句涌上脑海,却又无处开口。她望着萧无常,不知为何,一下子想起了露宿野外那日,自己醒来时,他正在看的那篇文章。

“昔有臣触龙,曾游说赵太后,”岑吟忽然道,“言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封之以膏腴之地,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何以自托?”

“这话是?”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以为源今时不是要害他,而是要保他。做质子虽然凶险,但若能隐忍下来,便有大功。如此,他地位就稳固了。”

萧无常笑了起来。他用拐杖敲着地面,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源今时,传闻是个人间少有的男子。无意权谋之争,一生醉心阴阳道法,大有所成。”他对岑吟道,“再多称赞,不过赘言。二十年看父敬子,二十年看子敬父。你既见源风烛,便能窥见他那位父亲品貌。”

画卷之上的金衣人面如冠玉,不苟言笑,一见便知是清冷通透之人。

“你可知源今时是什么下场?”萧无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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