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对此,大约有应对之法。”蜜官动了动触须,“且入内一观,若有不测,我自会护你周全。”
言毕,它便再度飞起来,直朝着宫殿而去。
岑吟心知,这地方乃是太子居所。宝殿珠楼,碧瓦重檐,皆是烛龙朝旧式。殿前有一处影壁,上雕龙凤仙舆图,下有帝王携万民拱手观瞻,衣上花纹乃是十二纹章。
[谢上天垂怜!赐我烛龙太子!]隐约地,她又听见了言语声。
蜜官绕过影壁,落在正殿庭院之外。岑吟翻身下来,见它又化作了寻常蝴蝶大小,旋在她周身上下纷飞。
“此处我已不能再行了。”蜜官对她道,“郡守说,那些女子或许会在殿中。无论生死,劳女冠一试。”
岑吟仰头望着那巍峨宫阙,隐隐约约地,觉得同那幽寂王的宫阙有相似之处。
神龙朝灭后,便是幽朝兴盛之时。相隔倒也不远,想来当有共通点。
“我曾在书上,见南国史官说若太子不死,神龙朝尚有喘息之日,或可再行五百年大运。” 岑吟回忆道,“但可惜太子亡故,神龙朝国运已破,不出三百年便改了天日。”
“三元九运,皆有定数。非一人所能为。”蜜官抖着蝶翼道,“他们太仰仗太子了。”
“你说,太子是好人吗?”岑吟问。
“为何问我?”
“你是源风烛使役,想必他祭祀不止一次,你们对太子定是比我了解多了。”
“虽了解些许,话却不敢说。”蜜官道,“太子想在史书里要一个名分,可惜,却无人能给。”
时隔太久,已无法逆风翻盘。史书里他仍是罪人,亦有言官口诛笔伐,痛骂他不忠不孝,死有余辜。
“他也许不是坏人,但作祟千年,想必伤了很多人命,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岑吟道,“而如今,即便那盗女之事并非他所为,但若真的把人送到他这里来了,他也难辞其咎。”
“是,他是脱罪不了的。”
“蜜官,虽已到了这里,我还是想问你一句,”岑吟将头转向那金蝶,“你们为何笃定我会帮你们?”
“女冠不帮我们,也无别处可去吧?”蜜官道,“横竖帮了我们,或还有一线生机。”
“源风烛做的好事情,我不记恨他就不错了。”岑吟没好气道,“那扇子,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吧?就是要把我拽到这烛龙郡里来。只怕他像个蜘蛛一样,来来回回织一张网织得密不透风。”
“那女冠以为,郡守该如何做?”
“他就该亲自来请。”岑吟直截了当道,“有话好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纵然有事在身,急着赶路,但他若真心实意,我也未必不会帮他,何必非下这么一盘棋。”
“哦呀哦呀。”那金蝶笑道,“据我所知,你夫君,与你的想法一般无二。”
“他不是我夫君。”岑吟更加不快,“怎么,你还知道他的动静?”
“分骨蝶本为一心。我等可互通消息,不足为奇。”
“那你可知他现下如何?”
“不甚清晰,但似乎……被郡守以傀儡钳制了行动,后续便不知了。”
岑吟听罢,心头却是一惊。如此说来,那家伙比武竟是输了不成?
“这混账郎君!枉他还说自己如何厉害,居然连个东瀛凡人都打不过!”岑吟火气上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无用竖子,还说做我的护法神,我看不如回山里再修炼几年吧!”
她脾气发得突然,唬了那蜜官一跳,也不敢出声,只能讪讪地跟在她身后。
一人一蝶在院中走着,不多时便穿过长廊,进入了殿中。
此处虽说是宫殿,但名义上却是烛龙太子府。岑吟跨过门槛时,只见里面十分空旷,颇为古朴雅致,木柱上刻着蟠龙,梁上挂着竹帘,地面纤尘不染,悬在上方的宫灯已然燃起,照亮了那幽暗回廊。
岑吟察觉里面寒气逼人,走上几步便浑身发凉。她刚刚入内,那殿门便嗙地一声在背后合拢了,连一丝缝隙都未留。
“……我小觑这太子了。原来是早有预谋。”她皱着眉道,“或许,说不定是他同那狂徒联手,掠夺来这许多女子,给他当妃妾……”
“这……”蜜官竟迟疑了,“太子不像是好色之徒……这理由有些牵强……”
“人都会变,何况鬼乎。他年少亡故,或许年轻气盛,也是常理。”
岑吟说着,便在殿中摸索起来,四处张望着寻找可有女子踪迹。
她循着回廊走着,经过前殿,偏殿,每一处房间她都仔细查看,但却一无所获。
“当真会在此处吗?”她问,“你们郡守,对藏人之处就没一点头绪?”
“郡守能盘算到大约在殿中,已是竭尽所能。”蜜官道,“且信他一次,再找找看。”
岑吟听罢,也无可奈何,只得翻箱倒柜地搜寻,但除了一堆旧时物件外,别无他物。
她找着找着,辗转来到了太子的议事厅。那地方比别处还要旧些,想来是太子常去之地。
议事厅很大,地上铺着一方蓝莲花绒毯,两旁和正中都摆着独榻,最里面置着一张巨大的金色屏风,上面绘的是万里江山图。
[天下者非ー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一个爽朗的男声忽然道,[孤家争取江山,那管什么有仇无仇。]
岑吟正翻着长柜,闻听此言,便转头朝那当中的独榻上望去,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今有一人,隔壁摇铃。”她喃喃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柜子中别无他物,仅有几件白色直裾,叠得方方正正,置在一处角落里。
想是也不在这会客厅中。
岑吟见着无法,只能叹口气,关上了柜子。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背后拂尘一动,立刻转头向后看,却见那竹帘上闪过一个白色的东西,看不清是何物。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去看,什么都没有。
但不知为何,她忽然感觉四周好像有人在看她,不止一个,那注视感令她十分难受。
“蜜官,蜜官,”岑吟唤着那金蝶道,“这里诡异得很,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蜜官应声,随着她出去了。临走前,岑吟想了想,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想知道那竹帘后到底有没有东西。
谁知这一看,竟把她吓了一跳,原来那竹帘上正趴着一只白色骷髅,如虫子一般,仰着头阴森地望着她看。
但接着,它就不见了踪影。
“蜜瓜,快走!”岑吟一急竟说错了字,“这地方有东西!”
“蜜瓜?在哪?”那金蝶四处张望道,“这郡里竟有吃的?”
岑吟快步离开厅外,蜜官急忙跟上,极快地抖动着翅膀。
身后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她向后看去,虽空无一物,但却知道那东西应当就跟在后面。
耳听着那动静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岑吟无法,只得快步跑了起来。跑着跑着,忽然听到上方也有动静。她刚欲向上看,忽然却从梁顶倒垂下一个女人头来,七窍流血,头发坠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同她打了个照面。
岑吟最是不喜这种东西,心里一沉,险些撞在那女鬼身上。她急忙绕开,身后却传来一阵笑声,阴森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她一回头,看到后面密密麻麻站着一群女鬼,皆着红色曲裾,个个白面红唇,披头散发,赤着足,垂着手,大睁着眼睛盯着她笑。
岑吟想都不想,当即便向前跑。身后那群女鬼一下子便飘了起来,伸着双手追在她身后,血淋淋的手指几次险些勾住她衣领。
不单如此,前方回廊两旁的殿中,也一个接一个探出女人头来,有些还在地上爬着,爬过门槛便朝她的脚抓来。
岑吟本不欲同她们纠缠,原想着甩开便是,竟不能如愿。愠怒之下,她从衣襟中取出一叠符咒,双手结印,朝两旁掷去。
那符咒瞬间便贴在门扇上,朱砂符文发出光来,形成了一道屏障,将那群鬼魅挡在了后面。
见此法有效,她也不多做停留,继续朝未经之地跑去。蜜官就在她后面,金色的蝶翼散发着幽幽之光。
“那些失踪女子,该不会就是这群女鬼吧?”岑吟问。
“自然不是,这些是鬼,我们要寻的是人。”蜜官道,“再往别处看看,也或许……在寝殿之中。”
寝殿……言之有理。岑吟想着,便到处寻觅起来,渐渐朝后殿而去。
正跑着时,却逐渐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她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水面上,低头一看,地上竟有血迹,不住流淌,已是染红了自己的鞋底。
她正诧异着,却忽然看到自己踩的根本不是血,而是一条阴河。四周也没有了宫殿,只是一大片清澈见底的水面,但水中却无鱼,只有一具具睁着眼睛的尸体朝着她看,面貌十分狰狞。
岑吟脚下正有一具尸体,她急忙避开,谁知那尸体忽然直挺挺地伸出了手,一把抓住她脚踝,猛地将她朝水下拉去。
她啊地大叫了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还坐在回廊地上,脚下无水,四周也依然是宫殿模样。
那金蝶此刻正落在她肩头,一动不动地伏着。
岑吟不知是否是它帮了自己一把,但还是立刻起身继续走去。
“这太子府真是诡异……”她不安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如此纠缠不休,如何还能找到失踪之人……”
蜜官没有作声,不知它发生了何事。岑吟也顾不上同它多言,径直跨出门去,想着还是从外面走安稳些。
她刚到殿外,就忽然听到了一阵排箫声。
那声音离她不远不近,悠扬婉转,听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岑吟暗道莫不是那太子?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看一看那吹奏之人。
管他是人是鬼,总归能吹着东西,便还有口气在。
因此她便穿过长廊直朝那乐声方向而去。
她越跑越快,那箫声也越来越清晰。转过一处拐角时,岑吟看清了那人模样,竟愣在了原地。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白色锦衣,外罩一件蓝袍,正坐在长廊台阶上吹着排箫,那双鬼眼一眨不眨地睁着,简直可与那女鬼之瞳分庭抗礼。
岑吟仔细地看着他,却见他一身血迹,不知在何处受了伤,虽神色如常,却有些消沉。
但能见他,仍是万分欣喜。
“萧无常!”
她早已将先前怒火置之脑后。能在这诡异之地得见熟悉之人,她顿时便安心了许多。
“萧无常!”
岑吟喊着那人名字,快步朝他跑去,身上的蝴蝶被掀飞起来,挥着蝶翼追在她身后,却仍是比她慢上了许多。
箫声一顿,那蓝衣人停了下来。他站起身,朝着岑吟的方向转过了头。
看清是她后,那双鬼瞳竟微微睁大了。
接着那人猛地迎上几步,未等岑吟站稳,便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身上一股血腥气,十分刺鼻。岑吟想推开他,那人却将她禁锢在怀里,伸出手摩挲她的长发。
“没事就好……”
萧无常说着,将脸颊贴在了岑吟的发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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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