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二人遁去,萧无常也无暇理会,伸手一扬鞭子,扯过枕寒星拎到了自己面前。
“他要真是我儿子,早被我打个半死,丢到祠堂里去跪祖宗。”他拍了枕寒星一巴掌,“清醒点小子,打错人了。”
枕寒星停下了手,眼睛却仍是盯着黑封看,冒着阵阵凶光。
黑封却将手里的刀朝地上一扔,低头去看时,只见掌心已泛出一片血色。
“这太子殿下,真是不近人情。”他讽刺道。
不过也对。厉鬼这种东西,怎么会讲人情。
第七层的走廊里,源风烛正慢慢走着,一步一步朝尽头而去。他路过那些打开的房门,却只是驻足看了看,并未进去。好像他知道岑吟不在其中,看与不看,并无区别。
因此他就这样慢慢走着,一直走到尽头,随后停下来转过了身朝向房门。
正是在那处观景阁外。
两只手按在门上,用力朝两旁拉开。那一瞬间他想起了父亲,那时自己是门中人,而他在门外。如今开门的是自己,却是对着别人。
有些像个死循环的轮回,一转一转,受害者亦是加害人。
这世间事此消彼长,像个怪圈。想逃出之人被束缚,想守护之人失去一切。大约终究都只是浮世绘上一笔海浪,纵然有人乘着孤舟小船欲登渡彼岸,却仍是被大神俯视着,仍旧掀起巨浪湮没在红日光中。
源风烛点燃屋内烛灯,走到那屏风之下,仰头望着上面贵女像看。许久之后,他伸出手去触碰那人,却感觉掌中一片冰冷。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手,转身朝屏风后而去。刀架空着,窗边坐着几具女傀,乍看上去,也没什么太大的异处。
“藏就藏了,拿我父亲的刀做什么?”源风烛笑道,“你要别的我都送给你,唯有这把刀不行。”
他朝那女傀走来,随后在榻上盘膝坐下,平视着前面几个傀儡不动。
岑吟就藏在那些傀儡当中,心知大约已经暴露,便静待时机,打算看准为止再动手。谁知源风烛什么破绽都没露,他只是拨开两具傀儡,却将手伸向岑吟的衣摆,轻轻抚平了上面的褶皱。
“你倒是会挑。”源风烛低着头道,“这么多件衣服,唯有这件是我母亲的。还真被你挑中了。”
他说这话时,从侧面露出了脖颈,隐约可见那淡青色的血管。
岑吟忽然动了手,那把黑刀猛地架在他脖子上,正对着那血管,轻轻一划便可割裂。
但她却觉得动弹不得,那人竟用一根手指抵着刀刃,如压着一座山,根本伤不到他。
源风烛抬起眼睛看着他,脸色没有任何表情。他同岑吟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随后他抬手在岑吟手臂上一点,强迫她丢下黑刀,张开手掌接住了它。
“萧无常应该快要来了。”他对岑吟道。
岑吟怒视着他,等着他接着说下去,可源风烛却不做声了。
他就只是坐着,也不看她,而是转头朝窗外看。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时,是什么样子吗?”源风烛忽然问。
岑吟没有作声,脸色的怒容却渐渐有些迟滞,像是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当时说,你要看看,我是不是活人。”源风烛看着窗外道。
外面夜色正浓,星月交相辉映,隐约可见迢迢银河。向下看时,整座扶桑郡便能尽收眼底,只见城中亮着许多灯笼,还有一些天灯徐徐升上高空,若非心绪繁杂,这城中夜景实在是美不胜收。
源风烛笑了一下。
“你现在觉得,我还是活人吗?”他问。
岑吟不知如何回答,脸上怒容已消,眼神渐渐隐藏了一丝悲哀。
她觉得源风烛的神智已经不太正常了。千年记忆堆叠,从不舍到忘却,又从忘却到想起,所有他背负着的,消磨他耐心的东西,早在漫长的岁月里把他蚕食得一干二净。
“若虫与蝴蝶,究竟是不是同一个存在?”源风烛又问,“躯体完全转变,习性大不相同,可灵魂到底还是不是同一个?”
他书房里一直放着两个人形,一红,一金,一怒,一笑。
“都说我鸠占鹊巢,甚至说我杀了真正的源风烛,取而代之,独享父母爱护。”那人笑道,“传得多了,连我自己也信了,若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人,心思倒也不必这么重了。”
“你想说什么?”岑吟终于开了口。
“你想我对你说什么呢?”源风烛忽然转头看着她问,“说我过去如何困苦,内心桎梏重重,说我徘徊千年之怨,镇压扶桑之苦?”
还是说我有多依恋在意父母,为你讲一讲我过去之事,博得你同情落泪?
“只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不会。”
我是烛龙太子,是烛龙朝第一战鬼。没人在意你过去有何境遇,战场只认胜者为王。
“我没那么懦弱。”
我就在这里等萧无常。他肯定会来。
源风烛望着她看,岑吟第一次见他有这么认真的模样。从来他都只是笑着,或者在想什么事,许多表情皆会出现在他脸上,这样的认真却从没有过。
“我的确以为,你可能会拿自己的过去来指责诸人诸事。”岑吟低声道。
源风烛笑了一声。
“自己哭惨有什么用?”他心平气和道,“凭本事说话吧,就算是对上萧无常,也不必拿谁经历更惨来羞辱对方。”
“你是想让别人来……自愿心疼你?”岑吟猜疑道,“你只管一意孤行,让别人来为你的所作所为心痛难过,才是诛心之策是不是?”
源风烛皱了皱眉。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
“……为何听着有些恶心呢……”他笑道,“还是不必了,我没这么想过。”
“你内心的映射是只猫。”岑吟回忆道,“为什么?”
“我幼时……”
源风烛顿了一下,像是不想说,又像不得不说,最后吸了口气,还是说了下去。
“龙逐风原幼时……生得极像猫。陛下取了小字,名金玉狸奴。”他对岑吟道,“你若是看史书,当是有这段记载的。”
外面忽然吹来一股冷风,掀起岑吟一缕头发,动了动又落下。
“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了。萧无常也是。”她也朝窗外看去,“我们都觉得,你分明就是太子。”
“你们没猜错。”源风烛点头,“都是聪明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觉得很蹊跷,不如说给你听听。”
“什么事?”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选中你入烛龙郡吗?”源风烛道,“如此合适之人,哪里是什么萍水相逢。我先前注意到你并非天意,而是有人暗示。”
岑吟心里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觉得像是有口气梗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有人暗示我你的存在。”源风烛继续说道,“我夜巡时听见有人随意谈话,多听了几句,这才放在了心上。但现在我觉得,万一不是无心之谈呢?万一是有人故意透露给我的呢?”
“他们是谁,你知道吗?”岑吟问。
“我不知。”
“其他的呢?”岑吟不死心地问,“其他的,还有吗?”
“你不怕我在骗你吗?”源风烛反问。
“你要杀我吗?”岑吟道,“你若是要杀我,就没必要这时还骗我。你若是不想杀我,更没有说谎的理由,我的事与你并无关系,你我之间没有利益冲突。”
“我是个喜欢结网的人。对迷局很敏感。”源风烛道,“以我的判断,一直有人在盯着你。若是再给我一些时间,或许我能推测出一些蛛丝马迹。”
不过可惜,大约是没什么时间了。
塔楼忽然动了。
源风烛转过头去,听到了墙壁碎裂的声音。有一股庞大的气场自下而上传来,来势汹汹。他持起那把黑刀,站起身来,走回去放在了刀架上。
“不要动它。”他轻声道,“你就待在这里,哪也不要去。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别出门。”
岑吟看着他转身朝门外走去,却始终没有回头。她心里有疑惑,但更多的却是猜忌。
“你想做什么?”她在那人身后问。
源风烛停下了脚步。过了一会,他转过身来看了岑吟一眼。
“我转生时,烛龙郡那些阴魂本该一同往生,可却被幕府中人设计,我怨气不散,他们也不得安息。”他道,“你若问我想做什么,我想让那些东西超度,从此以后,烛龙郡不再存于此世。”
“你要怎么做?”岑吟惊讶地问,“只是为了这件事?”
“不止这一件。”源风烛对她笑了笑,转身拉开门,“你不知道,更好。”
门在她面前被关上,外面的喧嚣似乎一下子静了下来。偶尔有风吹来,掀起那屏风上贵女的面纱又落下,却始终看不到她究竟是何模样。
岑吟站了起来。她朝那扇屏风走了过去,忽然想看看那女子的面容。
她来到屏风之前,仰头望着画像看。那女子穿着十分贵重,但看起来,却分明是南国人的装束。
犹豫半晌后,岑吟抬起手,朝那面纱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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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