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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寥落-紫萘(1 / 2)

“行路难,行路难。”

那白面郎君坐在车中,手中翻着一本太白诗词,还不时喃喃自语。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岑吟坐在他旁边,却没有看他,而是在盘膝打坐。那车大而宽敞,虽因偶有沙石而微微颠簸,但仍旧没有打扰到她的清修。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那男子旁若无人般低声道,“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他忽然放下了书本,像是有所感触,而卷起书敲了敲肩膀。

那人沉默之时,岑吟恰好坐寰已毕,起手结印,出了定。

她松了松腿,拿过放在身旁的水囊,打开盖子慢慢喝了一口。

“你喜欢这两句?”岑吟问。

“只是若有所思。”萧无常喃喃着说,“忽复乘舟梦日边……有种怡然自得,又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两句话,其实有所典故。传闻吕尚昔时曾垂钓于磻溪,以待周文王,而伊尹在入商为官之前,曾梦见自己经过日月之旁。大约这写诗之人,是在为自己的仕途坎坷而心怀郁结吧。

“他的诗,一向如此苍凉。”岑吟打量着他道,“萧释,你还当真是爱读百家之文啊。”

“这位先生还有句诗,说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萧无常咳嗽了一声,“这诗原是感叹韶华易逝,可我看了烛龙太子,却觉得百年苦不易满,因为仍有漂泊千年之魂,慕月难归。”

“他毕生所愿,唯史书平反,还他清白而已。”岑吟叹道,“若是想行此事,不知你可有法子?”

“自然没有。”

“你神通广大。”

“我就算神通广大,也无法号令南国帝王。真龙天子,有紫薇真气护体,仙魔难动。”

“是啊,是啊。”岑吟低声道,“可惜我等小小黎民,自己之事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有此能为呢。”

无论太子,亦或自己,都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车轮辘辘而转,马车遮着暖帘,枕寒星正牵着绳子,驾驭那两匹烈马沿着官道而驰。

岑吟却转头看了看车窗外之景,发觉寒冬至时,树木凋零,已不复春夏之景。

“你也是徘徊千年之人。”她忽然道。

萧无常没有作声。他将书卷起又松开,在手中把玩。

“萧释。”

“嗯?”

“你可有什么喜好吗?”岑吟问。

“书。”萧无常道,“我最爱书,而后是游猎,骑马,投壶射覆,很多很多。年少时,还常与贵族子弟玩蹴鞠,最爱讨彩头,有一次,竟让我赢了一只小鹰雏。”

“鹰雏?”

“很小一只,刚刚长毛。”萧无常比划道,“我就拿小米拌糠喂它,居然活下来了,后来就喂生肉。我带着它练飞,练捕猎。那东西很机灵,也很贼,成年之后,每次狩猎,都能抓山珍野味回来。”

“佛国人……吃荤?”

“佛国人,大多是有信仰者或是在家居士。若非剃度出家,是不必戒荤腥的。我们只是能常见尊者护法等神明在城中巡游,除此外,与南国倒是没什么不同。”

“南国神仙是隐在云中的,凡人不可见,不比佛国诸神,常常显像。”岑吟道,“继续说你那只鹰吧,我听说这种鸟十分生猛,却又极为忠诚,你是不是每次带它出去,都很有面子?”

“特别有。它就站在这。”萧无常拍了拍肩膀,“除了我的话,谁也不听。”

“那后来呢?”

“后来……”

车轮依然在转,木轮子响个不停。枕寒星虚晃着手中的鞭子,扬了扬,并没有落下。

“后来,就死掉了。”萧无常道。

“……可惜了。”

“这世间之物,非不生不灭,自然有始有终。没什么好可惜的。”

“有始有终……吗?”岑吟低声道。

她看着萧无常,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望着他那张脸。

“萧释。”

“在。”

“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马车忽然加快了许多。木轮碾过滚滚黄沙,行驶在宽敞悠远的官道上。

枕寒星向后瞥了一眼。

萧无常却笑了。他摇了摇头,似是想说,又不愿意说。

“女冠,别问了吧。”他轻声道,“并不光彩,不愿提起。”

岑吟点头,她伸出手,拍了拍萧无常的手臂。

“你饿了吗?”那人忽然问。

“你为什么,老是问这句话?”

“习惯,习惯了。”

萧无常说着,取下葫芦,又倒出金丹来放入口中。忽然他却剧烈咳嗽起来,险些吐出金丹,但仍是被他勉强咽了下去。

“是什么习惯,会让你反复问别人饿不饿?”岑吟很是疑惑,“莫非……与你的……”

萧无常抬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有一个人,很危险很危险的人,一个怪物,一直一直想杀我。”他轻声道,“我师父救了我,将他束缚,镇压。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窥探时机,一直在等。”

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诡异,令岑吟毛骨悚然,觉得好奇又可怕。

“是什么人?”

“不要问,永远都别问。”

此一生,都不要与那人牵扯上一丝一毫。

萧无常说着,又咳嗽一声,拿出了挂在腰间的排箫。

他将排箫放在嘴边,深吸一口气,吹响出声。岑吟知道他极通音律,此一曲非同凡响,若虚若幻,宛转悠扬,既幽深,又凄清,引人回溯千年,看尽兴衰生平。

列子汤问中曾说,秦青饯门徒薛谭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薛谭闻之,终身不敢言归。

想这名师常有高徒,却不知萧无常,又出自哪位名家呢?

轩辕车在官道上行着,远远地,只见对面也走来一辆马车,比他们这辆大上许多,装潢得十分气派。那车的门窗上皆挂着绣龙金纱,遮蔽得严严实实。驾车的马足有五匹,毛色纯白,绝无杂色,一看便知是贵人的辇舆。

那车周围还有十来个佩刀之人,皆骑着高头大马,大约是随行护卫,个个面容冷漠,不苟言笑。

排箫声遥遥传来,回荡在空寂的官道之上。车中之人身着华服,手中正持着一只紫柰果,不断丢起来又接住。

“许久未听过这样的丝竹声了。”

他身旁正坐着一个老态龙钟之人,闻言便垂首回应。

“殿下,对那吹奏之人有兴趣?”他声音拖长,有些怪异。

“自然有。”

“我们前方,只有一辆马车,应当是车中之人所奏。不然老奴——”

他突然住了口,只见那人拿起果子来,送到唇边咬了一口。

“你差一匹马去,他们路过时,要他们停下。”他道,“就说,我想见一见那奏乐之人。”

“是。”

那辆马车放缓了速度,逐渐停了下来。枕寒星见他们不动,以为是车子坏了,便转头掀开了帘子。

“少郎君,我们对面那辆车不走了,只怕是有些问题。”他道,“可要帮他们一帮?”

萧无常止住箫声,缓缓放下了手。

“不必。”他道,“马上,就有人来了。”

话音落,便有马蹄声传来。岑吟朝外面看去,只见一个男子策马而来,将至车前时慢慢停下。

“方才的乐声,可是你们所奏?”那人声音中气十足,颇有些冷淡,“吹奏之人可在?我主人要请您一见。”

“你主人是谁?”岑吟问。

“我主人是当今圣上第九子,乃皇子殿下。”

皇子?岑吟微微一惊,南国皇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源风烛,是南国公主之子。算起来,也有李朝血统。”萧无常沉思道,“九皇子不在帝都而在此处,莫非……是来吊唁的?”

“极有可能。”岑吟立刻点头称是,“萧释,此人怠慢不得,还是下去见一见吧。”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别胡说八道,且莫要得罪他,先应承着,说来或许……能有用上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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