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仍旧沉沉地睡着,毫无反应,面容十分平和。
“如果你见了我的本相,你还会让我待在这吗?”萧无常又问。
世人都陷在迷中,堪破红尘者甚少。若生而为人是一场局,那这做局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萧无常握着岑吟的手,低头望着她出神。但忽然之间,他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平缓,逐渐接近,若有若无。隐约之间,一股寒气从门缝中透了出来。
萧无常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站起身,来到门边后沉思了片刻,还是推开了房门。
门外空空如也。既无声音,也无人影。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来到走廊上,四处看了看。这间客栈的走廊十分宽敞,下方便是大厅,用木板和护栏围着,此时夜半,空无一人。前后尽头各有楼梯上下,结构皆是钉卯,极为结实。
尽头的墙壁上开了窗户,有一缕月光落下,照亮了一处幽暗的地板。
萧无常立在走廊中,左右张望了片刻,仍旧是不见有人。他想了想,便回身关上了岑吟的房门,打算从自己的房门进入。
但就在他关上门的一瞬,忽然感觉走廊里冷气逼人。
不远处有东西。
萧无常猛地转过头来,只见走廊右侧的位置正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袭黑衣,又瘦又高,正冷冷地望着他看。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骤然睁大,又立刻眯了起来。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萧无常道,“阁下是谁?”
那人没有作声。片刻后,他缓缓向前,踏入了窗棱中落下的月光之中。
举目所见处,竟是一头金灿灿的头发,以及一双橄榄绿的眼睛。那人眼窝极深,鼻梁很高,肤色奇白无比。他还如先前所见那样穿着一身神父法袍,胸前晃荡着一个纯银的十字架。
萧无常自认认出了他是谁。
“威……弗列德……”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那人道,“我叫森威尔。”
他说着,又朝萧无常走近了几步。映在月光中的脸再次没入黑暗,而后又缓缓浮现在他面前。
“阁下有何贵干?”萧无常冷冷地问。
森威尔停了下来。他比萧无常还高,神情冷漠,一双绿眼睛发着凶光,像林中潜藏的猛兽。
“杀了你。”他道。
“杀我?”
萧无常回过身来,虽是笑着,面上却隐隐有了怒气。
“毛褪净了吗,就想杀我?”他问。
森威尔却并不回答他。
这人两手空空,浑身上下也没有蓄势待发之意,乍看上去竟像是全然没有身手的样子。
“妖魔。”森威尔忽然道。
萧无常笑了一声。
“你们大秦人,脑子都坏掉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杀我,凭本事。”
森威尔忽然朝他直冲过来,速度之快,令他也有些惊诧。这不该是一个常人的速度,萧无常起手去挡时,已被他一拳打在腹部,将他向后击退了数米。
这样的招式,看似凶猛,但实则伤不到他。萧无常吃了这一招,却有些纳罕此人修为果然深厚,与断君生所送的情报上写的分毫不差。
“你为什么要杀我?”他再次问道。
森威尔却不再回答他。他握紧拳头,眼神一狠,再次朝着萧无常冲了上来。
萧无常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下意识地将手指一甩,指尖冒出一团卍字符,穿透了岑吟和枕寒星的房门,将其锁死,以免里面的人被波折到而受罪。
但也就是这样锁门的功夫,森威尔转眼已到近前。他猛地一拳挥出,萧无常却早有准备竖起手臂架住他,接着腾空而起,朝他狠狠踢了上去。
他方才大病初愈,而又仗着那人不过是凡夫俗子,出招拆招间都有所保留。可谁知对方难缠,竟然一时不能挣脱。走廊虽然宽敞,但也不是打架之所,几番思量,不得不以避让为先,脑中反复想着该如何脱身或是反手制服对方。
那两人就在走廊里争斗不休,却几乎寂静无声。森威尔的武学果然与中原不同,颇有些格斗之式,气劲很霸道,若是寻常人,只怕五脏都要被他打烂了。
这西洋小子到底怎么回事……萧无常觉得奇怪,但问他那人又不说,一时之间也十分憋闷。他想将那人引到外面去,好一举击杀,谁知那人防备心极重,又不上他的当。一时之间掣肘,也是难办。
竟为能寻到破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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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国内,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传来,只见岑吟抓猫不成,恼羞成怒,竟拔出剑来猛砍那棵发财树,唬得四周之人魂飞魄散。
就连源今时都哭笑不得,急忙上前阻止,谁知岑吟杀红了眼睛,非要抓猫不可。
“给我下来!”她对树上的猫们怒道,“否则我砍了你们这棵树!”
那些猫战战兢兢地躲在树上,任凭她说什么做什么,就是不动。
岑吟一见,越发生气,持着剑一顿猛砍,仿佛月宫里伐桂树的吴刚。那些猫就跟兔子一样躲在树上,随着树干不断晃动,任由她如何威逼利诱,就是不肯下来。
源今时看着她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心说若她真的把树砍倒了,只怕狂言师不会放过自己。正沉思着如何应对时,岑吟却忽然停了下来。
只见她停了砍树,开始转头左右张望,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怎么了?”
“我听到有人在喊打喊杀。”岑吟道,“不知是不是我的幻听……但是老觉得就在附近。”
“未必是幻听,大约是你肉身所在处出了些事吧。”源今时道,“是否今日就先作罢,你且回去看看,改日再来?”
岑吟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因此便立刻答应了。她焦急地四处寻觅可回去的路,最后仍旧是源今时放出了那只红蜻蜓,作为引路之物带她离开。
“改日再见。”源今时对她挥手道。
岑吟走得急,甚至连招呼也没好好打,就瞬间随着红蜻蜓一道离开了黄泉国。她一路疾驰着,穿越回廊直冲到自己屋内,一阵天旋地转后猛然醒来时,恍惚觉得自己做了场梦。
外面打斗声仍在响着。岑吟坐起身来,缓了一会后便立刻翻身下床,推门想去一探究竟。
谁知门竟锁了,只隐约能看到外面有两道人影在厮杀,可无论如何推门都纹丝不动。
“萧无常!”岑吟急道,“萧无常!快开门!”
无人应她。外面的人竟一点都没有听到。岑吟在屋内来回徘徊,心说此事不好,便取下拂尘,在半空绘了一道破字令的符咒,随后一记清风将其吹到了门上。
只听哗啦一声,门骤然开了。接着外面响起了一声顿响,出去看时,只见萧无常立在原地未动,而那个与他争斗之人却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走廊尽头的墙上,把木制的墙面破开了一道大口子。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萧无常火道,“非要我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才知道厉害!”
他脸色并不好,显然有些生气。但是在转头看到岑吟后,马上就换上了一副和善的笑容。
“哎哟!你醒了!”他高兴道,“没事没事,被我摆平了。量那家伙不敢再造次。”
岑吟朝远处看了看,只见那人撞碎了木板,半截身子都陷在了里面,乍看上去竟是活不成了。
“你杀人了?”她大惊。
“没有没有,只是教训教训他。这点程度他死不了。”
“若是死了你怎么办?”
“若死了……”萧无常迟疑了一下,“若是死了,我就去官府投案吧,把我关起来吃牢饭。”
岑吟觉得不妥当,就从房间里出来,欲前去看看那人死活。
“他没事的,我没下死手。”萧无常急忙解释道,“你听我的,我是无辜的。”
“行行行,你无辜,普天之下你最无辜。”岑吟无奈道,“此人是谁?为什么大半夜与你在这里起争执?”
“是森威尔,白日里那个大秦男子。”萧无常道,“金发碧眼的那个,长得很白。”
“是他啊……”岑吟对此人的确有些印象,“他来这里做什么?”
“来杀我的。”
“杀你?”
“是啊,”萧无常笑道,“大约是我太英俊——”
砰!
走廊内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瞬间萧无常便抖了一下。紧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巨响。
岑吟根本就没看到有什么东西过来,萧无常却倒退了两步,竟像是凭空被打了两下。
他摇晃着,勉强稳下来,低头看时,却发现自己胸口处两片血迹在渐渐晕染开来,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衫。
他想开口,却说不出话了。口中也溢出血来,顺着嘴角渐渐流淌下去。
在萧无常面前,走廊的尽头处,一个高挑的黑衣男子正伫立在原地不动。他的脸上冷漠如旧,额头上鲜血淋漓,顺着他半侧脸颊缓缓滴落。两只手平举着,正持着两把木托银壳的□□,如小臂长的枪管沐浴在月光之下,上面的浮雕清晰可辨,刻着被带刺的蔷薇花藤缠绕的十字架。
“不好了……”萧无常说着,口中却喷出血来,“这弹药……”
被圣十字教的神水祝福过,对妖魔而言乃是夺命之物。
他踉跄两步,忽然向后仰去,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那双鬼眼一动不动地睁着。
岑吟下意识地想去拉他,却只擦过了他的手。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摔在地上,无能为力。
而在月色之下,森威尔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一只是金色,一只则是血红色,正死死地盯着萧无常不动。
“神明说过你很美丽吗?”他忽然轻声道。
一只黑洞洞的枪口移了过来,在走廊深处缓缓指向了岑吟的头颅。
“像即将被捏碎的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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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