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带我去哪?”
“一去便知道了。”
岑吟心说这家伙还真是会卖关子。只是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了,想来还是不要在这里过多拖延得好。
“你还是快些同我回去吧。”她道,“若你真有东西给我看,上去了再下来也不迟。”
“那也得等我……先把这里的事情办妥,再说。”
岑吟不知道萧无常要带她到哪里去,但忽然间,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她下意识地捂住口鼻,朝不远处看去。只见前方有一颗大柳树,绿色的枝条垂下来随风摇动。树下则躺着一个人,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岑吟放下手,上前几步仔细朝那人看去,却发觉那竟是一具尸体,白色的衣衫上满是血迹,胸口大开,五脏六腑都已经空了,一条腿扭曲地翻在一边,一只胳膊断在不远处,面孔七窍流血,眼睛尚未合上,死状十分狰狞。
“这是……这是……”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人是谁,“你到底是怎么……”
萧无常哼了一声,眼皮动了一下。虽然他没有瞳孔,但岑吟却觉得他应该是在翻白眼。
“事到如今,在意此事也无用了。”他道。
岑吟刚想近前,就被一阵马蹄声打断了。她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深绿色锦衣的男子策马而来,焦急而慌乱,停在不远处,下马时险些摔在地上。
“长生!”那男子十分高大,面容却很是慌张,“长生!长生!”
他快步跑来,经过了岑吟身边。她发现那人大约三十五岁上下,眉目与萧无常很相似。
“他是……”
“他是我一母同出的大哥,萧篌,字如埙。”
岑吟转头看了他一眼,他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长兄扑到了那具尸体边,嘶吼声传来,哀嚎之音响彻旷野。磅礴的悲伤气息席卷而来,听得岑吟心头一颤,险些被吞没。
萧无常却在此时从背后捂住了她的耳朵。
那双鬼眼看着岑吟,一眨不眨地盯着,隐约之间,里面冒出了红色的血丝。
“那西洋小子虽然可恶,但有句话,他说的没错。”
我就是妖魔。
*********
不要给他开门。
若他回来了,千万不要开门。
“疯了……疯了……”
为何我家中会遭遇这些事?
萧如埙抓着头,坐在一张太师椅里一动不动。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紧紧地咬着,像是听见了什么令他恐惧的声响。
“来人!”他忽然叫道,“来人!”
“大公子!”门外待命的侍从立刻躬身向前,谨慎询问,“大公子有何吩咐?”
“今日是第几日了?”
“第……第七日……”
说这话时,门外忽然吹来一股阴风,刮过了堂上挂着的白灵幡。
萧如埙无端抖了一下。
“他要回来了……”
“大公子,您在说谁啊?”
“他要回来了……”
萧如埙说着,猛地站起身来,把那侍从吓了一跳。
“马上紧闭大门,吩咐下去,连窗扇也关闭!”他厉声道,“快去!”
侍从不敢怠慢,立刻下堂去照办。萧如埙伫立了片刻,忽然缓缓转过头来。他的目光慢慢动着,逐渐落在了一具棺材上。
唢呐声骤然响起,于漆黑色的夜色中平添一抹凄凉。阴风阵阵,生魂惊惶,萧如埙独自站在灵堂里,大睁着眼睛看向那口棺材。
那棺木乃是由上等楠木所制,漆黑阴冷。萧如埙老觉得从中传来了指甲的抓挠声,却又不知是否为自己的幻觉。
他踉跄着走过去,伸出手抓住棺木,扶着它,眼神却越发飘忽。
“长生……”他喃喃着,“长生……”
诸天神佛在上,再如何哭泣哀求,仍换不回那副血肉之躯。
【哥哥……】
拍门声响了起来。自大门外传来,一声一声,一下一下。
【哥哥……放我进去……】
【我冷……我饿……】
【我想回家……】
【哥哥……】
大门外的人在哀求他,拍着门环,拍着大门,一声一声苦苦哀求。
萧如埙又抓住了头。慢慢地,他跪在了地上。
“不能放你进来……长生……不能放你进来……”他惊慌失措地喃喃着,死死地捂住耳朵,“别人都不懂,只有我心中明白……”
你是厉鬼,要来害人性命的。
【哥哥……】
【放我进来……求你了……】
【哥哥不要我了吗?】
【从前说过的话……都是骗人的话吗?】
【我想回家……太痛苦了……我想回家……】
萧如埙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
西武佛国,舍利城人都知道,萧家近日不太平。
传闻说十几年前就死过一个儿子,只是被压下去了,结果后来又死了一个儿子。
论理佛国之人大多信奉佛法,且虔诚者众多,从未有人家里会出现怪事。因此萧家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佛国诸神耳中。
却无人插手。
“事情有因有果,此乃萧家果报。不可转圜。”
“昔年第一护法萧氏反叛佛国,残杀第六护法,第十一护法和第十二护法三人,重伤者不计其数。虽已就戮,但此恩怨仍未解。”
“萧氏后人须得受此果报。以三子之命,抵三位护法神之灵。”
“仍是不够。”
“求之无用。”
寺院金碧辉煌,彩塑慈眉善目。雪山之上有一座金色的庙宇,积雪消融时隐约泛出金光。
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站在寺庙里,独对着远方的白雪峰,身旁便是一座钟楼。
他没有言语,手中却握着一只青色的葫芦。里面空空荡荡。
*********
【哥哥……】
【放我进来……】
【放我回家吧……】
他每晚都来,不停地拍门,声音沿着围墙转动,一圈一圈地绕着。
萧家人被折磨得寝食难安。萧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几次受不住欲打开门,都被萧如埙拦了下来。
“母亲,挨过去。”他认真劝慰道,“挨过七七四十九天。”
街上有时会来算卦的仙师,远道自南国漂洋过海。白日时萧如埙时常出门,几次三番去寻能人异士,以求破解之法。
“我家有冤魂厉鬼作祟,可有方法解决?”
他逐一去问,心急如焚。
“信士,依我说,此事难解。只能苦熬过去,但恐生变。”
“仙师此话何意?”
“千万不要开门,不管他多么言辞恳切,哭泣哀求,千万不要开门。一旦开门,你全家必灭无疑。”
“有何破解之法?”
“此事无解。佛国诸天尊者都爱莫能助,更何况我小小道人。”
“仙师,求您,求您救救我萧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信士,贫道不造浮屠塔,实在帮不了你。这世上事不止因果,人生短暂无法堪破。你们只能听天由命。”
“不能化消他的怨气吗?”
“信士,您觉得,此时还能吗?”
萧如埙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他在家中绘了许多法阵,撒了净瓶水,还吩咐家中上下每日诵经祈福。所有能做之事,一概为之。
但……那人仍是每晚都来。
【哥哥……为什么不开门……】
【哥哥……我好饿……】
【求求你了……】
【你开开门……放我进去吧……】
萧如埙捂着耳朵,硬生生挨过一夜。鸡叫时声音消失,他开门去看时,只见门上印着无数血手印。
每一夜每一夜,如同在烈火上熬煎,他日益消瘦,彷徨时目眦尽裂,毫无脱出之法。
【放我进去吧……】
【哥哥……】
七七四十九日过,萧家以为松了一口气了。可谁知,只停了两日,便又响起了拍门声。
有家中人害怕,早早便躲了出去。但随即就会在荒山野郊寻到尸骨,死不瞑目。
“千万千万,不能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