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虫小技,献丑了。”岑吟道。
“源先生说起过你在找什么话本的残页,这东西对你来讲很重要吗?”
“是的,事关家人之事,或许其中能有线索。”
“好吧。”那女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将它递给了岑吟,“就在这里面了。”
岑吟接过来,打开了信封,里面是叠得很齐整的两页纸张。她将纸张取出来,展开看着,发觉果然是那话本后面的文字,仍旧是手写,字迹与残本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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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道秦家生了两个双胞女儿,往来之人都道秦老爷是有福气之人。两个孩子也日日都在一处,感情十分要好,几乎形影不离。
那道士没再出现,秦家人渐渐也有些把他忘了。眼见着两个孩子越来越出挑,秦老爷当真是喜上眉梢。
家中人早已不记得那道士当年的嘱咐了,唯有秦夫人不敢忘,每年到女儿生辰那日,都会取出装着符咒的荷包放在两个孩子枕下,保她们一年无虞。
但这日子既太平无事,众人也早就放宽了心,没有谁真的当一回事。转眼到了第五个年头,依旧风平浪静,秦夫人也渐渐松了口气,虽事情仍旧按规矩办,但已不在那么提心吊胆了。
两个孩子满五岁那年,秦老爷心血来潮,忽然办了客宴,请一种亲朋好友来聚。宾客们往来不绝,秦老爷忙得脚不沾地,安顿好张三李四又来,收了赵五的礼又见王六登门。他毕竟年迈人了,有些力不从心,实在不能支持,便抽空坐在花坛边上休息。
此时乃初春时节,花圃里空无一物,两个孩子正被嬷嬷奶娘看着,在那圃里种小种子,一人一个铲子,小手黑黑的沾满泥巴,还互相朝对方脸色抹。
秦老爷看着,不由得哈哈大笑。这年纪的孩子最是缠人的时候,他也不管,由着她们去闹。无儿无女半辈子,终于老来得女,自然十分爱惜。
他正笑得开心,谁知就听见一旁有人说,小童奉师父之命,给秦家先生请安。
说话人嗓音稚嫩,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秦老爷转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童立在不远处,手里持着一个巨大的花篮,正冷冷地盯着自己看。
那童子梳着两个发髻,一身简单素衣,生得颇有几分灵气。他长了双紫色眼睛,如琉璃一般,无半点瑕疵。
“小童替师父,拜上秦先生。”那道童又道。
不知为何,秦老爷觉得这童子十分阴森,无半点生气,全然不似修道之人。
“敢问道童所居何方,尊师何人?”他起身拱手问。
“先生不必多问。”那童子道,“小童奉师命来问先生一句,可有改变当初想法,许我师父化走一个女孩?”
“不能!万万不能!”秦老爷一下子变了脸色,“若是要金银财帛,什么都可拿去,唯有小女不能!还请道童恕罪!”
那童子放下花篮,将手伸进去,摸出了两颗莲子。
“我师父说,既不愿,就舍你两颗莲子。种在你家的花池里,凭莲花开谢,断双生子福祸。”
师父有好生之德,望君好自为之。
那童子交付了莲子,转身竟走了。秦老爷也不敢追,只是捂着胸口坐下,吩咐人将莲子给夫人拿去。
这日子本安静无忧,却又被这童子闹得人心惶惶。
秦家人哪里知道,在他们那宅院之外,有个瘦削俊逸的男人正坐在一株粗壮的柳树上,静静俯视着整座宅院。
他一身白衣,墨发如丝,手里抓着一杆银枪,正在轻轻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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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页到此便又没有了。那女狂言师端着茶杯慢慢地喝茶,源今时在旁边细细嚼着羊羹糕,唯有岑吟脊背发凉,缓缓将那两页纸又放回了信封中。
“只有这两页吗?”
“再无更多了。”
岑吟点头,心事重重地谢过了她,竟站了起来欲告辞。
见她要走,源今时也不再多留,一同站起来鞠躬离开。岑吟想起他似乎是天皇之子,可他却没有一点皇子的架子,对什么人都很和善。
两人离开了宅院。因着时辰还早,源今时便问她是就此回去还是再逛逛,岑吟却扬起了手里的信。
“源先生,先前你是不是说,这里的东西无法带到外面去?”她问,“若如此的话……这封信我该如何保管呢?”
“这……”源今时捏住了下巴沉思,“你若想放在我这里亦无不可,若你信得过我。不过,你难道没有什么能通行阴阳界的可靠之人吗?”
通行阴阳界……倒还真有一个。岑吟灵光一现,猛地想起了一人,忽而又记起青州酷酷生的原话本此时正好保管在他那里。
“我知道一个厉鬼,名公输行藏。”她对源今时道,“只是……我寻常给他送东西都是烧给他,如今我在黄泉国……如何把这信给他?”
“这有何难。”源今时笑道,“我去叫个鬼差,让他来给你送信就是。放心,若是怕他弄丢,保价也就是了。”
他说着,右手便打了个响指。岑吟见他还是藏着左手,未免实在有些好奇。
“源先生,你这只手是怎么了?为何不拿出来呢?”
“左手有疾,不甚方便,藏着的好。”源今时笑道,“来了。”
只见一缕黑烟飘来,当中传来了一阵咯吱声。岑吟低头一看,发现一个长了两条腿的蘑菇精走了过来,伞盖上长满了霉斑,张着缺了好几颗牙齿的大口,舌头也耷拉在外面。
源今时示意岑吟将信放到它嘴里,岑吟照办,但却有些抗拒。
“别把我想那么恶心。”那蘑菇精恶声恶气地用生硬的中原话道,“你这属于跨海送信,要不是看在源先生的面子上,鬼才替你跑。”
“我还没说要寄给谁呢!”
“你是中原人,用臀想也知道要寄回中原。”
它说得很有道理,岑吟竟然无言以对。但就在那信要被投进蘑菇嘴里时,源今时忽然制止了他。
他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两片竹木简来,竟是两条鱼形,将那封信拿过来夹在了里面。
“你们的乐府诗有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源今时道,“我知晓那位公输行藏,据说是中原十九国时人。那时无纸,传信多以丝绢,夹鲤鱼板或鲤鱼盒为套,方便转赠他人。此物名为……”
双鲤。
此种说法,岑吟曾听师兄讲起过。烹鲤鱼也非是真烹,而是有开匣之意。
“不过一封信,源先生何故如此讲究?”她奇怪道。
“想那公输行藏乃帝王驾前将军出身,必是极重规矩之人。若你能可循他古礼以待他,我猜测以此人性情,必高看你一眼,对你自然有利。”
源今时一席话,说得岑吟哑口无言,深以为然。公输缜是否会高看自己一眼她不在意,但她却对源今时高看了好几眼。
“除了我师兄之外,从没人教我为人处世之法。”岑吟道,“多谢源先生。”
“你父亲不教导你这些吗?”源今时问。
“我父亲……”岑吟顿了一下,“我幼时为人所抢,已不记得父亲模样了。”
“抱歉,是我失礼了。”
“不妨事的,源先生不必自责。”
源今时将那双鲤书放在了蘑菇精嘴里。
“寄此双鲤以至君。”
蘑菇打了个嗝,问了收信人名号后,便追着黑雾走了。
岑吟想起自己的苹果糖还没吃完,却又不记得放到哪里去了。她正想着是否要离开此地,源今时却忽然邀请她去看擂台。
“这几日,黄泉国的大妖们心血来潮,办了个比武擂台。”他对岑吟道,“不然去观摩观摩?”
岑吟想了想,觉得也好,就点了点头。
于是源今时便带着她朝城中热闹处而去。岑吟办妥了心中挂怀之事,略微松了口气。背后的剑带有些散了,她将青锋剑取下来,重新整理着剑带,随即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源先生,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你说。”
“这把剑,是烛龙太子的旧物。”岑吟将剑递给他道,“后来太子殿下身亡,此剑也不知所踪,几经辗转,终究到了我手里。我记得源风烛……能将此剑化为两把,我却不能。不知源先生可有办法?”
源今时停了下来,他看着岑吟,半晌后伸出手接过了那把剑。他将剑反复看了看,忽然手指一抖,瞬间那把剑便一分为二,出鞘极为轻松。
岑吟大吃一惊:“你怎么……”
“在凡人之中,你是佼佼者。”源今时道,“但在妖邪恶鬼之中,你尚在中下。许多人事物,你未必是对手。此剑不难开,只是对你而言还需要些火候。”
他将剑再次合拢,重新还给了岑吟。
这一次青锋剑在手,岑吟觉得它沉甸甸的,连心中也阵阵发沉。
就这样在纠结之中,两人途径花柳街,来到了一处比武场之外。那处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告示牌上写着一堆东瀛文,零散有些汉字,隐约可辨是一些人的名姓。
有人梳着大辫子,持着膀臂卖力地敲锣,嘴里说着一堆听不懂的话。源今时告诉岑吟说他在报比武者之名,连带出身何地,武学如何,一应俱全。
本轮共有十六人,已比完了四人,还剩下十二人没比。有花妖,有坊主,有孤魂鬼,甚至还有异域之人。男女老少一应俱全,听得岑吟很有兴致。
正说着时,就看到一个相扑力士和一个美臀男子走了上来,介绍完毕,便互相鞠躬。岑吟立刻捂住眼睛,心说那白花花的臀也太晃眼了,真是世风日下。
随即人群中就爆发出了叫好声。岑吟透过指缝看去,只见那力士一屁股坐在那男子的腿上,把他摆得七扭八绕,任凭他臀肌能夹断多少双筷子,也无济于事。
岑吟眼睛瞪得极大,不由得放下了手。下一轮是带着鱼头套的男子对另一个蘑菇鬼差,不消片刻,蘑菇鬼差就失去了它的伞盖。
还有青衣僧人对丰满少女,八爪鱼怪对黑熊精,伞妖对茅厕精……
“什么是茅厕精?”岑吟十分难以置信,“茅厕还能成精?”
“神道教信奉万物有灵。无论什么被子,枕头,衣物,茶具茶壶,皆有神明寄宿。”源今时饶有兴趣道,“茅厕自然也能成精。”
岑吟用力地拍自己的手,很疼,不是做梦。她决定等回去了就要立刻告诉萧无常,小仙男果然不能出恭,如厕是会成精的!
就这样,她一连看了好几轮千奇百怪的擂台,不但有豌豆对皂角,甚至还看到夫妻因吵架不合而来比武,真是大开眼界。
“源先生……我……我还是回去吧……”岑吟抖着声音道。
“那就走吧。”源今时笑道,“我送你。”
两人说着便转身离开。但就在这时,人群中却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欢呼声,像是有什么他们极为期待的人登上了擂台。
岑吟一时好奇,忍不住回头望去。谁知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金发黑衣的年轻男子。他肤色白皙,相貌英俊冷漠,胸前戴着银色十字架,左耳上还挂着紫水晶十字耳坠,左手的食指与无名指戴着一黑一红两枚指环,正缓步踏上擂台。
这个人,化成灰她都忘不了。
“森威尔?!”岑吟大惊,“他怎么在这?”
“你认识他?”源今时有些意外,“这家伙很有意思,前几日不知缘何,误入了黄泉国,被几个大妖盯上,谁知他实力非同小可,把那些家伙打了个半死,是我们这里最近的谈资。”
岑吟忽然不肯走了。她就站在原地,说什么也要看看森威尔的擂台。
“这家伙是用枪的,西洋枪。”她道,“这里有人防得了吗?”
“没见他用啊。”源今时道,“他是靠武力取胜的。”
他竟然没用枪?岑吟更吃惊了,此人的实力到底是何种水准?
她急忙仔细打量森威尔,的确,他并没有配枪。岑吟注意到他的法袍又换了一套,也比先前时多了许多佩饰,好像他十分在意自己的仪表。
于是她沉住气,屏息凝神,仔细观看。今日可真是黄道吉日,居然能在黄泉国看到这个人。
那就且好好看看他有什么能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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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知,自己回去晚了些,那头狼已是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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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