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常和岑吟赶到城门处时,刚好和四处寻找他们的九皇子打了个照面。岑吟很好奇他是怎么找到他们的?九皇子却说,是祸殃一直在高处引路,他自始至终都藏匿在海陵城里,俯瞰着整座城池。
来海陵的这几日,祸殃几乎每晚都会出去,早已将城内摸索了一遍,无处不知。此人身手好,记忆也好,大小事务处理得滴水不漏,很受九皇子信任。
但九皇子此时来找他们,却是有事而来。
“这城里面有东西。”他对那二人道,“但我猜,你们早已知道了吧?”
“你若说的是那火鬼,的确知道了。女冠甚至跟他打了个照面。”萧无常道,“殿下对此鬼感兴趣吗?”
“非是我感兴趣,而是海陵城今夜必不太平。”九皇子道,“若我猜得不错,今夜……”
必有火患。
“这可不妙,”岑吟当即道,“今夜是龙王爷生辰,四处都燃放着花灯,一旦着火,一烧便是连亘,且火势必然从上面走,顺着纸灯一路盘绕,到那时整座城都会烧起来。”
“听女冠这意思,今夜是要救人了?”九皇子问。
“自然要救,我是修行之人,绝不会见死不救。”
“若如此的话……今夜只怕你抓不了龙王爷了。如果还想抓他,今夜是唯一机会,一旦错过,恐怕遥遥无期。”
“捉龙王爷一事,本就如同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即。但救人之事却迫在眉睫。”岑吟道,“若非要二选一,舍龙王而取民众也,但是……我亦不会放弃。”
“女冠这话的意思是?”
“我两个都要做。尽力而为。”
“说救人容易,但救起来何其艰难。”九皇子叹道,“萧公子,你一直不说话,可有办法?”
他这样一说,岑吟才发觉萧无常一直在沉思,眉头微蹙。她觉得此事对他而言不该十分为难,当下还有些惊讶。
“你……很棘手吗?”她问。
“说棘手也不是,说不棘手也不是。”萧无常沉思道,“百邪鬼之说,只在南国才有,与我们西武佛国并非同一体系。但既被登名造册,便非寻常之辈,自万鬼中则其百,绝非等闲。”
他告诉岑吟,百邪鬼凶悍非常,不属地府管辖,阴差鬼卒并非对手,往往听之任之,不去制约。佛国护法虽能与百邪鬼制衡,但一则灵力消耗巨大,二则必现护法本相,皆属劳师动众之事。
公输缜,幽寂王,烛龙太子……都属百邪鬼之一。烛龙郡太子之威雷霆万钧,郡中恐怖景象仍历历在目,那火鬼煌骸绝不在他之下,若掀起火势,比昔时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今日,境遇与上次不同。”萧无常道,“烛龙太子历经转世,得源风烛之肉身,怨气已散去大半。且那时烛龙郡在结界之内,无外人出入,地动山摇不会波及百姓。但今日却实在不行……”
那煌骸此日,就行走在人群之中,处处都是无辜百姓。他铁了心要害人性命,不比太子善念尚存。萧无常虽那时在郡中曾现护法神相,却并无百姓知晓。而若是在海陵城显像的话……
“会引起大乱。”
“这是为何?”岑吟心知有异,但却不知其所以然,仍想问个明白。
“我是佛国护法,佛国人神共存,我在国中行走,无需隐瞒身份。但南国诸神隐于天际,不在人间现身,我若贸然昭显神通,只怕会坏了规矩。”萧无常道,“若在九幽之下,或是九霄之上,我皆无所畏惧。唯有人间桎梏重重,束手束脚,不敢擅自动手。”
“你还是不显像得好。”九皇子忽然在一旁道,“否则一来引起百姓争相观看,不利于逃生,二来想必你威能甚烈,万一不小心把海陵城砸得飞沙走石,恐怕伤亡比煌骸更甚。”
“正是如此。”
“殿下知道他身份?”岑吟却想到了别处。
“知道啊。我第一次见他,就看到他背后有佛光。”九皇子对她挤了下眼睛,“旁人或许未必知道,但我可是皇子。宫中禁书看过不少,早知道他身份了。”
“那……”岑吟犹豫了一下,“萧释,我们能否像当初烛龙太子一样,制作结界困住那火鬼?”
“煌骸乃火之化生,不受结界控制。”萧无常道,“何况纵然能,想为我开辟一处战场,整座海陵城都未必够大。等我们做好结界,它早烧完了。”
岑吟听罢,点了点头。但她对于如何处置煌骸毫无头绪,只能立在原地沉思。
九皇子呼着寒气,也有些神色不安。萧无常却陷入了沉思,他将手伸向腰间,取下一只口笛来。那口笛短而窄,仅有他拇指长,被他吹了一声,声音竟宛如黄鹂。
“好小的笛子。”岑吟忍不住道。
“笛子虽小,用处却大。”萧无常对她笑道,“我大约有法子了。但是需要九殿下帮忙。”
“你尽管说。”九皇子当即道,“我倾力相助。”
“我想问问,这城中可有高楼或高塔?”萧无常问,“不拘是什么,只要够高便是,越高越好。”
“祸殃前几日同我说,他在城中太守府几里外,看到了一座祭坛,就设在闹市之中,外面有大理石围栏加护。”九皇子道,“那祭坛不算大,乃夯筑而成,是一座祭祀夜明神的月坛。在它后面有一处梅花桩,呈北斗七星状,蜿蜒向上。最矮的有一人高,最高的有数十丈,堪比一座佛塔了。”
“是七星桩是吗?”岑吟当即问,“一共七根柱子,一节比一节高?”
“正是。”
“我知道这是何物。”岑吟道,“这是登仙梅桩。”
“登仙梅桩?”
“是,恐怕是海陵城民众打造而成,供奉黑河龙王之物。”
九皇子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他转过身打了一个响指,几乎瞬间,那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便落在了他身旁,腰间还配着一把剑。
“见过殿下。”他行礼道。
“我所知者,都是听祸殃所说。”九皇子指了指那男子,“你可直接问他。”
祸殃冲岑吟行礼。岑吟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熟悉,但又不知他到底是何人。
“祸殃先生,”她起手还礼道,“请问一句,海陵城中的七星梅花桩……是什么来历?”
祸殃看了九皇子一眼,见他点头,便垂下了双手。
“此桩之下,有一处石碑,上面记载说这是海陵城民众百年前为黑河龙王所建。意在祈祷龙王登仙道,保佑海陵风调雨顺。”祸殃道,“那梅花桩孤高耸立,且不知是什么石头所铸,奇寒无比,非人所能跃之,只做祭祀观赏之用。恐怕除了龙王,谁也上不了这七星桩。”
此梅花桩半截深埋地下,宽约八尺,桩与桩之间相隔不等,但也有二三十尺宽。从底部向上看时,只觉压迫感极强,寻常人无法攀爬,想必只有那所谓的龙神才能屹立其上。
“真是好心思。”萧无常哼了一声,“七星梅桩……蜿蜒向上,神龙可沿其攀登,跃上云层,再自云层而坠,落于桩上。当真是极好的落脚点。”
“海陵城百姓在祭坛上供奉了许多新鲜供品。”祸殃道,“想来他们极为重视那祭坛与那处梅桩。”
“话虽如此,有件事我却觉得奇怪。”萧无常摇头,“都说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这七星阵如此摆……当真吉利吗?”
“那就不是你我能管的事了。”九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我想,没有比那七星梅桩更高的地方了。”
“好,那就是这里了。”萧无常果决道,“我们几人,需分工合作,各司其职。首先每人各领一处场,待火势起时,将那煌骸朝高处去引,使它远离民楼与民众。制空可交予我,此项为我之所长,能在半空辖制。”
“制地交给祸殃,”九皇子道,“我可与他一同——”
“殿下身份尊贵,不敢劳动,亦需小心为上。更何况还需殿下这双眼睛为他们引路。”萧无常制止道,“但我想祸殃一人恐怕不够,须得女冠一起。”
“可以。”岑吟当即答允。
“先别答应得这么快,就我们几人,还是太少。”萧无常戳了她肩头一下,“还要再找几个帮手。”
“还有谁能用?”
“我还需两个人,”萧无常道,“一人从远处引火煌骸,分散其注意,一人围堵它之生路,不叫它遁走。因五行之中,木生火,火生土,煌骸若察觉不利,便会遁入土中。得有人将其拦截,逼出地面。”
“若让它跑了会怎样?”九皇子问。
“它本是借帝王气而生,无处可逃,自然会去那座帝王墓。若它潜入皇陵,休养生息,则会立刻附着在帝王尸骨上。百日后便可破土而出,重塑肉身,残害生灵以夺其魂。”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九皇子十分诧异,“果然是神人!”
“这倒不是神人不神人的……你们都不读书的吗?”萧无常一脸困惑,“南国志异里写得清清楚楚,并无遗漏啊。”
在场之人皆摇头看他,不是不读书,而是实在没他读得多。岑吟知道萧无常爱看书,一路上不知看了有多少本,天南海北,杂曲传闻,只有世上没刊印的,没有他不爱看的。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她感叹道,“不过有你在,竟也不必看了。”
萧无常咳嗽了一声。岑吟发觉虽然他自恋但却不禁夸,耳朵已经有些泛红了。
“说回正题。这两人我已有人选了。”他正色道,“女冠,你现在马上烧纸给公输缜,请他拦在幽寂王墓前,阻挡煌骸之势。”
“公输先生?”岑吟愣了一下,“这……这……这能行吗?”
“十有八九,他会同意的。”萧无常狡黠地笑道,“自古太平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煌骸与他同为百邪鬼,想必他棋逢对手……应当十分兴奋。”
岑吟却心道这头狼的心眼子忒坏了,分明就是拿公输缜当砖头,哪里需要哪里搬。想公输先生那种千年老鬼,早看透了人心无常,会上他的当才见了阎王。
“我可以试试,但先生来不来就看他自己了。”她道,“但我会尽量说服他的。”
“那接着……还需要一个人,去伏击煌骸。”
“要星星去吗?”
“不。”萧无常摇头,“用另一个人。所有人齐备之后,我们便按计划行事。我会动身去七星梅桩,劳烦诸位将煌骸引到此处来,我们在那七星梅桩处将其一举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