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只是暂时的,两个人在外面坐了一会儿,还是走进了包间。
在他们进去的那一刻,包间里的话语声全都消失了。
一张大圆桌正对电视机,红色花纹的桌布上面摆着酒杯和精致的茶具,一个双层的白色陶瓷盘上面放着瓜子和花生,另一个陶瓷盘上面放着切好的水果。
连休扫了一眼,十多个人,除了外婆和周宣迟,就只认出了小姨的女儿,这群人不约而同地穿着昂贵的衣服,戴着珍贵的首饰,他和戚流两个人的衣着加起来都抵不过别人的一只耳环。
外婆身边还有两个空位,连休在众人的审视下落座,然后用眼神暗示戚流挨着外婆坐。戚流微笑着拉开椅子的时候,椅子在地上摩擦出了类似指甲刮黑板的声音,连休淡定地伸出一只手,帮戚流拿起会发出声音的那边,好让戚流顺利落座。
既然叫不出来,连休也就懒得叫人了。每次家族聚会都能听到亲戚悄悄地说他“没礼貌”、“高高在上”之类的,虽然风评不太好,但是不用应付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于是连休同志从进门就冷着脸,乖乖地当长辈口中的“叛逆少年”。
外婆拉住戚流的手,戚流暗中使劲,好让外婆借着他站起来。外婆对着众人说道:“这位就是戚流,目前在雾陵一中上学。”,然后挨个给戚流介绍。
外婆每说一个,戚流就问声好。
连休抱着手臂,一言不发地审视每一个人的表情,注意到两个年纪相仿的小辈看戚流的眼神十分不屑,甚至还有一个翻起了白眼,而周宣迟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连休差点跟着一起翻白眼,但是他忍住了,这顿饭要走高冷人设!
外婆又说了一些话,然后跟戚流一起坐下:“动筷吧!”
这一说完,服务员又端着几个菜进来。
外婆对着戚流说:“随意点,都是自己人。”
“好。”戚流拿起筷子,低声对连休说:“你想吃什么?”
连休撇了他一眼,拿起手机给戚流发了两条信息,面无表情地放到戚流面前。
-朽月十八:不用管我,吃饱了给信号。
-朽月十八:我没兴趣跟他们寒暄。
连休也不管戚流看到哪里,拿起筷子开始干饭。
“奶奶,我记得您爱吃这个。”一位跟连休年纪相仿的女生转动玻璃转盘,一道菜稳稳地停在外婆面前。戚流下意识给外婆夹了一筷子,外婆笑呵呵地给戚流也夹了一筷子。
他们两个人看上去更像祖孙。
连休还是保持着这种想法。
无所谓了,这小鬼好哄得很。
外婆接了个电话,离开了包间。
“小休,我听小迟说,你也在雾陵一中上学?”某位长辈说。
“有事?”连休语气不善,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位中年男人。
桌底下,戚流把手放到他的大腿上,示意他冷静。
“听说你常年垫底,是因为这边的题型太难吗?”,中年男人说完,看了周宣迟一眼。
周宣迟身上的冷淡和疏远跟连休别无二致,戚流现在相信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了。
“然后?”连休垂下眼眸,用筷子慢慢地夹出粘在排骨上面的葱花,根本无意去听他说话。
“别误会,舅舅是在关心你。”
连休听完舅舅的“真情流露”,想都不想,把手搭在戚流的大腿上示意他也冷静一点。
“是因为那个叫百里苍兰的女孩吧?舅舅觉得她还可以,但是不能因为早恋耽误了学习。”
舅舅刚说完,连休淡淡地“哦”了一声,本想用眼神暗示戚流,却不料从戚流的大眼睛里面看到了满满的委屈,只好在桌底下悄悄地拍了拍戚流的大腿,然后用眼神说“逢场作戏而已!”
戚流垂下眼眸,默默吃东西。
“表哥,你为什么要从附中转到这里来啊?”一位年轻女孩问道。她的耳朵十分小巧,带了一对用玛瑙雕刻而成的雏菊耳钉,让她这张人畜无害的小脸蛋更上一层楼。
可连休偏偏最烦这一套。
“来谈恋爱。”连休突然想搞点事情,更好地坐实“叛逆少年”的人设。
此话一出,桌上的长辈纷纷惊恐地看着这位连家少爷。他们不知道连休用了什么手段将二老的心吃得死死的,他们只知道即便他目无尊长,也比其他谦虚上进的模范小辈更受二老宠爱,可在他们眼里,他始终是个玩世不恭的叛逆少年罢了。
周宣迟的目光短暂地从连休身上移开,看向窗外。
“你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把我姐气进医院!”舅舅突然拍桌子,吓得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桌上的菜倒是没什么变化。
“舅舅,您别激动。”另一个女生走到舅舅旁边,客客气气地扶着舅舅坐下。这女孩连口红都没涂,随意扎了高马尾辫,穿得跟连休差不多,只有手串的价位能与在座的各位匹敌,那是连休送给她的,庆祝她考上附中。
连休唯一认出来的亲戚--连念。他小学时,从母亲那里得知,小姨隐瞒家世嫁给了爱情,连念幼年丧父,不料因此落得母女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后随母姓,结果初中丧母,现在继承了母亲的巨额遗产,就算她不学无术,这辈子也不愁吃喝。
那天连休从琴椅上下来,兴高采烈地拿起手机想要跟方雨约饭,突然看到一条好友申请,头像是他当时最向往的滑雪场,脑袋一热就同意了,几句小学生式的开场白结束,连休并没有当回事,这个陌生的网友时不时发来小学的奥数题,美名其曰的请教,实则上是刁难。连休打小就叛逆,正是这个素未谋面的网友激起了他学习的心,从那以后,他更加刻苦,天赋也随之展现,说起来,这网友也算是他半个引路人。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上初中那年,孟清澜把一个女孩子带回家,连休像平常一样无视,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开始肝作业时,房门被敲响了,女孩双手举着一本初中奥数的练习题,睁着大眼睛向他请教,自从那次面基之后,连休就成了她的免费补课工具。迄今为止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面基,一次是妹妹考上附中。
这女孩为人谦逊,不争不抢,整个家族里面,跟她相处起来是最舒服的,但是从长辈的反馈来看,这女孩也不是什么善茬子,不过连休一点都不在乎,即使在同一所高中也没有见面,若不是这次家族聚会,他都忘了这张脸,自动把她的头像当成她本人的样子。
“小念,这几年怎么连家族聚会都不来了?”舅舅把话题转到连念身上,不由得流露出嫌弃的目光,但是多年的风雨让他把这点异样掩盖住了,若不是连休善于观察面部表情,只怕是根本看不出来。
“这不是忙学业呢嘛,以周宣迟为榜样!”女孩半蹲着,单手扯掉头绳,头往后仰,三两下就扎了一个马尾,转过头,“以周宣迟为教材!”这一甩,厚重的马尾全数甩到舅舅的脸上。
周宣迟脸色更冷了。
连休绷着脸,笑意无处安放,只好偷偷在桌底下掐戚流大腿。
“啊!”
戚流忽然大叫,原本应该落在舅舅身上的目光和心思都转移到了戚流身上。
“怎么了?”连休明知故问。
“终于见到本尊了!”戚流站起来,擦了擦左边的裤腿,健步如飞地朝连念走去。连念站直,警惕地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救命恩人的后代”,双手双脚同时戒备,就差直接朝这个陌生人的脸上呼一巴掌了。戚流又在裤腿上抹了几下,伸出了手:“阿念!”
连念眨了眨眼睛,审视面前的大帅比,即使他穿了宽松的衣服,也不难看出藏在衣服里面的绝美身材。连念毕竟不是外貌协会,并没有贸然地跟戚流握手,而是后退一步保持距离,“你认识我?”
“久仰大名!连休经常跟我说起你!”
我什么时候提起过?连休一瞬间猜不到戚流的心思,不过看到他又擦了一下左裤腿,瞬间懂了。这小鬼分明是不想坐在他旁边!
“你说什么?休哥经常提起我?”连念试探性地握上了戚流的手,然后看向连休。
连休,她心目中的神。
她是家族里唯一一个跟连休同样考上附中的孩子,为了跟神就读同一所学校,她可谓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
播音社社长、广播台台长、乐器社的中流砥柱等等的头衔都没“屹立不倒的年级第一”来得响亮。抛开校园里的头衔,无数次的以小博大,成为了家族引以为傲的商业奇才,也是他们这些小辈口中最无情的“敛财机器”。连休光是往那一坐,连念就觉得这尊大神好得不可方物,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现实中的她根本不敢跟自己的神说话,多年的努力,只为了争取早日当上神的小跟班。她对神的形容,只有“好”,好得不能再好。
“对!”戚流又擦了一下左边裤腿,总算是抚平了连休掐出来的皱褶。
连休看到戚流这么努力,他快要憋不住了,果断站起身走出去,没有随手关门,因为知道戚流会跟上来。
一路上都没看到外婆,连休心里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停下脚步。走到专供小朋友玩电脑的区域,找了一张柔软结实的沙发,捂着脸无声地笑。身边突然凹下去一块,“很痛啊!还好我反应够快!”戚流的声音随后而至,“你还敢笑!”,戚流说着就用手去掰连休的手指,试图拿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却死活拿不开。
戚流抱着手臂,赌气似地向后靠,“有本事一直捂着,不然我朝你脸上吐口水!”,斜眼看了一下,被称为“念”的女孩子突然出现了,正不疾不徐地向他们走来。
“她来了!”戚流摇了摇连休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