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边境。
夹杂着沙粒的风吹拂过戈壁,荒芜苍凉。茫茫的戈壁滩无边无际,四面是塔一样的黄土悬崖,被掺着沙砾的卵石所覆盖。地面除了砾石便是森森的白骨,黑白交错,仿佛铺了一地的炉灰渣子。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肆虐的风沙便再无其他。
忽然,有马的呼气声响起,一匹白马从巨石后蹒跚而出,钉着马蹄铁的脚掌踩踏在滚烫的砂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响。
白马的缰绳绷得笔直,背上却是空无一人。缰绳的另一端被埋入了黄沙底下,随着白马迟缓的脚步,突然“哗啦”一声,黄沙之中伸出来一只遍布裂痕和沙砾的手掌!
只见那只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随后另一手也从沙里露出来,双手抓住缰绳,凭借着骆驼的力量,那人一寸寸的将自己缓缓从黄沙的掩埋中拉出。等满身的黄沙抖落,对方才露出真实面容——正是接到字条,前往迦煌城赴约的洛孤绝。
此刻他的手腕有深深的裂痕,鲜血一点一滴地渗出,将牛皮的绳子染得通红。若不是沙尘暴到来前,洛孤绝用缰绳捆住自己的双手和腰部,现在大概早已葬身黄沙之下。
随着他的起身,黄沙里还露出许多具尸体,看服饰打扮,全是风炎部的武士。洛孤绝没有管他们,兀自地翻身上马——离开呼延河以来,他一直遭遇来自风炎部的追杀,幸而只要来到西州,风炎部的人应该很难再涉足了。
极目远眺,地平线的尽头隐约出现一座城池的影子。倘若自己猜得不错,那应该就是迦煌城。十几年前,齐光离开中庭,加入光明圣教,在北疆与西州的战役里,正是率兵镇守此城。
“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自当为生民立命,为社稷立心。”依稀记忆里,曾有人如此对他说道。
还能说什么呢?
曾经热血的少年死在了苍茫的雪山里,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龙纹玉诀蒙上蛛网似的裂痕,那些看不见的雄心壮志、那些声名显赫的过往,永恒地沉入碧水涟漪里,漫散成烟。
君欲执圭兼济天下,然人世遍布桎梏,名玉碎于沉枷。
洛孤绝收回逸散的思绪,执起缰绳,“驾”的一声,朝着迦煌城奔去。正午时分,暑气灼热地蒸腾着,守城的士兵无精打采,连打好几个哈欠。忽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士兵不由得微微站直了身子,满天的黄沙里,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迈着疾蹄,马背上翻飞的黑衣如浓郁得不开的夜色。
“进城。”抵达城门口的时候,洛孤绝简短地丢下两个字。
守城的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把□□架在门口,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他微蹙眉,不解地看几名士兵,士兵也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往下掂了掂。看到士兵的动作,洛孤绝登时明白过来,取出几锭银子抛了过去,士兵这才笑逐颜开,放下了□□。
等入了城,洛孤绝不觉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还有一列骆驼商队,两名客商在城门检查的时候,同样点头哈腰地往士兵手里塞了许多银钱。客商在经过洛孤绝身边的时候,洛孤绝还能听到他们小声的对话:“什么世道,越来越黑了。以前风使在的时候,还会收敛一点。”
“可不是,风使只要病情好转,就会不定时来民间巡视,要被他发现贪赃枉法之事,哪怕是王公贵族,一样人头落地。”
“可惜风使去世后……唉,教王天高皇帝远,整天呆在天之宫处理三十六国的事情,忙都忙不过来,以后这样的情况,怕是越来越多喽。”
客商的交谈还在继续,洛孤绝沉默地听着,没说一句话。牵马走到城里唯一的酒楼门前时,他停下来,招牌上三个大字“远行客”在阳光下锃亮耀眼,据说这三个字,还是当年风使亲笔所提,取自“人行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之意。
洛孤绝静静凝视着熟悉的遒劲字迹,手心里的纸条已经被汗濡湿,冥冥之中,仿佛有张网再度将他笼罩起来,他不知道里面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为了苏盈,他必须要进去。
炽烈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木质的地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正是用午饭的时候,大厅里人声嘈杂,身披薄纱的胡姬露着雪白的蛮腰,端着菜肴和酒水有条不紊地穿梭在一张张桌子之间,行走的时候,环佩叮当作响。洛孤绝坐在角落的桌子旁,和他想的不同,从他进酒楼的那一刻起,自始至终,传消息的人都没有露面。
洛孤绝重新展开字条,确认上面写的确实是酒楼,他已经打听过了,整座迦煌城,只有这一家酒楼。就在他皱眉沉思的时候,旁边的位子坐下两个人,正是刚刚那两名客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