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木叶渐渐开始凋零,芳草化为柴薪,马车行驶过满山的黄叶,抵达承剑山庄。
在夏侯瑾的搀扶下,银蕊姬从马车上缓步而出,新任的庄主颜如卿和他的夫人早已接到消息,带着仆人立在山庄外等候多时。
秋天的寒风中,庄主颜如卿一身磊落的青衫,翩然俊雅,尤似神仙中人。而他身边的夫人穿着淡蓝的衣裙,清雅脱俗,仿佛水莲花般,令人见之忘俗。两人站在一起,堪称珠联璧合。
“如卿,许久未见,一切可好?”看见故友,夏侯瑾寒暄道。
颜如卿微微一笑,向他行礼:“见过殿下,承蒙殿下记挂,承剑山庄一切如常。这是我的夫人,风还雪。”
颜夫人正欲跟着夫君一起行礼,夏侯瑾爽朗摆手:“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客气了。再说了你夫人也怀着身子,先进去再说吧。”
听了他的话,银蕊姬不由得凝眸看向颜夫人。果不其然,对方如自己一般,小腹微微隆起,只是由于宽大的衣袖遮掩,所以没那么明显。
发现这点,银蕊姬对颜夫人不由得生出几分亲切,在夏侯瑾身后对她浅浅一笑。
而颜夫人在看到她后,稍稍一愣,不知是否是错觉的缘故,银蕊姬仿佛看见颜夫人眼中闪过几分莫名复杂的情绪,然而等她再去看时,颜夫人面上只剩下客气而温和的笑意。
等夏侯瑾向颜如卿交代完事情,已近黄昏,帝都天耀城那边还有许多事情待他回去处理,纵使有再多不舍,夏侯瑾也只能起身告辞:
“那蕊姬就拜托你了。”
颜如卿颔首:“你放心,她在山庄内,定然不会出事。”
此时银蕊姬已经和颜夫人熟悉起来,通过闲聊,她得知颜夫人和她一样,并非中庭的世家大族出身,也是异族女子。更巧合的是,两人就连怀孕的月份都刚好差不多大。
见两人聊得兴起,夏侯瑾也不愿多打扰,只是走出山庄的时候,他微一顿足,问颜如卿:
“听说令夫人来自南荒?”
颜如卿点点头,夏侯瑾语声颇有感叹:“能以正妻之位迎她过门,真是难为你了,毕竟汧灵颜家那些老家伙……”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许久,道:“孤……很羡慕你的勇气。”
颜如卿笑了笑,宽慰道:“殿下日后登基,自然也会有勇气。”
听到他的话,夏侯瑾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正当他要登上马车离开之际,山庄里突然冲出来一人,原是银蕊姬。
晚霞的余晖里,她定定凝视着他,似是想说什么,然而双唇蠕动半天,都没说出口。看到她的样子,夏侯瑾跳下马车,将她拥入怀里:“等孤接你回去。”
许久,她轻轻“嗯”了一声,道:“我和孩子,都会等你。”
遥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银蕊姬心中忽然浮现出几许不安,她竭力让自己不要多想,只是默然伫立在山庄门口,直到马车在满山黄叶中,彻底消失不见。
光阴荏苒,次年的夏天,紫薇浸月,木槿朝荣。
银蕊姬倚在窗台前,安静看着窗外的满池荷叶。她如今腹部高高隆起,行动极为不方便,大夫告诉她,再过一个月,就要临盆。
她的手不自觉抚摸着肚子,感受着里面孩子的悸动。小家伙很是有些调皮,隔着肚皮,踹了她好几脚。
不过孩子愈是调皮,银蕊姬反倒愈是开心,因为这证明孩子很健康,也不知道孩子生出来以后,是男孩还是女孩?会是什么模样,长得像她还是像夏侯瑾?
她憧憬未来的同时,也不觉隐隐感到担忧——已经有多久,他没有寄信给自己了?
自打入春,夏侯瑾来承剑山庄探望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一次相见,年轻的太子眉头紧锁,整个人都陷入烦恼之中。
她也不敢多问,只知道是朝堂上那些事,夏侯瑾想要改革中庭的现状,推行一系列新政,然而……遇上的阻力,比他预想得要更艰难,也更深重。
银蕊姬微微叹息着,决定不再想这些事,于是对旁边的侍女阿蛮道:
“阿蛮,扶我起来吧,我去外面散散步。”
阿蛮赶忙上前搀起她,银蕊姬扶着腰,笨拙地起身。
碧落湖边,夹杂着花香的暖风自湖面轻柔地吹来,花圃里姹紫嫣红,令人目不暇接。
银蕊姬正想去前面的湖畔走走,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水榭里传来两名侍女的窃窃私语。
“听说陛下又要派军征伐月氏了。”
“真的吗?上次不是已经打过一次,为何又要劳师动众?”
“好像是说月氏近来频频接见夜凉国的使臣,而月氏国原先向陛下允诺,在丝绸古道增设翌朝商队休息的驿站,也全部停工了。”
……
两名侍女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大,足以令银蕊姬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片。她正想走过去问话,不料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我何时允许你们在山庄里妄论政事?”
两名侍女齐齐一惊,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青衫男子。
“见过庄主。”两人慌忙行礼,“是奴婢失言,奴婢这就退下。”
等两名侍女忙不迭地离开,颜如卿走上前来,向着银蕊姬微一颔首,“蕊姬夫人。”
“请颜庄主告诉我,她们刚刚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翌朝真的又要征伐月氏?”银蕊姬语声颤抖着,手指抓紧了裙袂。
凝视着面前容色苍白的女子,颜如卿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银蕊姬膝下一软,若非阿蛮搀扶着,几乎要跪在地上。
一路踉踉跄跄,银蕊姬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听雨榭的,她只觉得自己心慌意乱,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