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云来贵客
南京城析津府云来药庄外的大道上,今日有点反常。
自天南海北跑来的药材商或驾马车或押着货候在庄外,瞧着庄门大门紧闭,不由纳闷这往昔车水马龙的药庄,如何今日就突然闭门谢客了。上赶着送钱,结果人家还不要。不少人感叹这云来药庄脾性大,但又无奈于人家强势做派后确有这个能耐,只得耐着性子在庄外的道上候着。
一年约十五六,身着破烂衣衫,似是乞丐模样的少年齐霁亦候在其间。只是他这身穿着打扮让周遭之人纷纷投来白眼,有的闻到少年身上散发的汗腥味,干脆不客气地赶起人来。
“小乞丐,滚远点,这里可没有人给你施舍银两。”
“到一边去,别碍着我眼。小心惹恼我,我下毒让你受些苦。”
......
少年齐霁便在这东赶西撵的声嚣中来到了云来药庄旁不远的墙角背阴处,一屁股坐了下来。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下藏在破烂衣衫中的一个小木匣,心下有些着急地看向云来药庄紧闭的大门。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庄外的道上驶来了一辆普普通通的棕色马车,混在候着的车群中很不打眼。
恰此时,自庄内侧门走出一青年侍从。只见他站在药庄高台之上,瞧着那赶车之人,忽地激动起来,忙不迭冲门后喊道,“快开门通知庄主,人来了。”
闻声,云来药庄的正门自内里打了个开,数名仆从累得气喘吁吁地分站两列,也不知这闭门的个把时辰究竟在忙着个甚?
开了正门!
候着的众人一片惊愕,往日买卖药材迎来送往可都是开侧门了事,听说这上一次开正门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能让一贯嚣张不将世人放眼里的云来药庄放下身段,以如此阵仗相迎的,究竟是个何等人物呢?
不远处的齐霁也随着人群的目光朝马车看去,只见那辆马车在云来药庄门前缓缓停下,自车上下来了三人,两女一男。两名女子倒是各有风格,一娇俏活泼,一端庄温雅,皆作侍女打扮。偏那名行在前头的男子身子羸弱,似常年有疾,病弱得很。
齐霁见此,又不由隔着衣衫摸了摸怀中的木匣,小声嘀咕道,“看样子是个有钱又有权的。要不是应了旁人,这药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
众人瞧着那三人在仆从的牵引下入了云来药庄后正门便合了上,忙不迭上前冲先前等在大门口的青年仆从询问入府事宜。
“白管事,我们是南边药王谷的,之前同白庄主约好了今日带货上门,不知可有变动?”
“是药王谷的任长老吧?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那青年仆从白管事面带笑容看着说话的白须老者,歉意道,“白庄主知您舟车劳顿一路至此必是辛苦非常,特意吩咐我将您一行人请至旁边的别院歇息,明日再行商议不迟。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说着,一名侍从便上前带着老者一行往府门旁的别院行去。
老者身旁的青年人回头瞟了一眼云来药庄,只见高台上的白管事送了他们一行后,竟不顾围着的许多人,直接下了高台,走到方才驾马车的那个车夫前,冲那驾车的女子颇为恭敬地说了几句,这便着人带着那女子往侧门而入。
“白管事,你看我们何时能入庄啊?”
远远地,青年人便听见围着的人里有人焦急地冲白管事问道。
“今日庄内有贵客来临,诸位请回吧!”说罢,无视众人的眼神,自侧门而入,闭了门。
青年收回视线,冲身边的老者轻声道,“这云来药庄当真是不可一世啊!方才听那白管事的推脱之词,我本以为已是对咱们的轻慢,让咱们候着,却恭敬地引个车夫入府。如今见到这人对旁人的态度,方晓得傲慢是什么?对我们竟还有些礼遇了。”
“他云来药庄虽行为做派特立独行,但从不肆意妄为,又颇重承诺,今日敢这般作为,必是因为那马车坐着之人非比寻常。我们药王谷此次既是来卖药的,他们云来又肯给我们五倍的价格,自然是于我们再好不过。何况,这药是他们所需,我们也不急,他们便是让我们等上一二日又何妨?”老者边走边冲旁的青年男子谆谆教导道。
“也是。”青年想通这理,也不再说,随着一行人悠哉悠哉地入了旁边的别院。
但此时傻愣愣站在云来药庄门前石狮子旁的齐霁就有些无语复难过了。
他当时瞧着马车上下来的人,一时分了神,待反应过来自己还有要事要办,往门前跑时,偏碰见一群人围着白管事。他担忧着怀中的木匣,也不敢硬挤,只得小心避让,这一避让可好,自己被挤得距云来药庄大门愈发地远了。更没曾想到的是,这丫的云来药庄管事,随口说了句“诸位请回”便打发了众人,回府而去。
此刻他倒是站在云来药庄门前了,但大门紧闭、侧门不开,甚至连个人都没有,这让他拿着白玉佩的手都不知如何安放了。
“我去!”齐霁瞧着云来药庄的门板,忿忿道,“真是任性啊!这么贵的毒药都往门上撒,若是摸了,嗬,怕是死不了也活不好。罢了,我去旁的地儿。”说着,便一溜烟离开了。
云来药庄内,庭院深深,药香清淡。
院内茶室中坐着两人,一人白衣白发形瘦削,一人黑衣黑发身单薄。那白的自是云来药庄鼎鼎大名的庄主白芷,那黑的却是权势滔天大丞相韩德让之子韩天佑。二人虽一个暮年一个少年,偏茶室而坐,闲谈起来竟像是忘年。
“一别多年,师父这生意做得瞧着更胜当年。”韩天佑想到府门外候着的那许多人,不禁笑道。
“嗬!你还好意思说。今早若不是收到了萤丫头送来的庐山云雾,我都不知道你小子要来,来就来了还不早点跟我说,害得我这庄上兵荒马乱,单腾走那些你不能闻的药材便把我的人累得够呛,还白白损了许多单生意。”白老头话虽有怨怼,面上倒是颇流露出忧色,出声道,“你身子骨弱,下次若是有事,着人说声便可,何必亲自跑来,再不济,我去找你也成!”
韩天佑听着白芷的关切之言,面上浮现笑意,温声道,“师傅是长辈,哪有让长辈来见晚辈的道理。何况,有些事我想亲自弄清楚。”
白芷闻言,面上却隐有不安,尴尬道,“那个好徒弟,先喝茶,这个可是萤丫头送的极品庐山云雾,很是难得的,你且品品看。”
韩天佑见状,也不说话,抿了口茶,看向对面的白庄主。
“你可能不知道,前些天,你父亲身边的以沫带了一方茶渍手帕找到了我,让我看看里头是什么毒?怎么解?”
白老头说着瞧向对面悠哉喝茶、面不改色的韩天佑,皱了皱眉。
见韩天佑没有要问的意思,白芷恹恹地叹口气,愤慨道,“你说你中毒多年他身为父亲都不曾关心,到了今日你都成这样了,他竟还不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着实是气死个人。我当时便恼了,便写了封信狠狠地骂了他一遭。”
韩天佑放下茶杯,笑得漫不经心,戏虐道,“师父你的字龙飞凤舞地很,怕是大丞相不一定看得真切。”
“你放心!”
白老头笑得别提有多欢快,冲韩天佑挤眉弄眼道,“我刚提起笔就想到了这个,所以便着那个以沫代笔,顺带封信前,往信封上撒了些药粉,生怕这小子给我掉了包。”
白老头想到以沫当时写信时那别扭的样儿,颇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既视感,心中那个爽啊!
“师父开心就好。”韩天佑咧嘴笑了,看向对面的老顽童道,“听绿萤说,您近来在打听连姝的消息?”
白老头握杯的手一顿,心中暗道不好,本想把他带偏了去,偏又绕到此,不由笑得牵强。
“我这不是听说她回了南边嘛,顺带打听一下她的近况,关心关心。怎生,你就为了这专程跑一趟?”
“是。师父平日可从未这么关心过一个人,便是素儿妹妹也未曾有过这样的待遇,一月一次,事无巨细。我琢磨着师父如此做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故而特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