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茶室父女
云来药庄门外,一驾马车忽地停了下来。
走近瞧去,赶车的俊俏小尼可不就是那个给齐霁一锭银子的白石庵尼姑结缘吗?只见她停了车,冲车内说了句“到了”,车内的帘子便被内里的人给掀了开。
一身青色缁衣,头戴僧帽的中年女子自车内缓缓走下,原便是那个同韩天佑后山亭中话家常的婶娘。
“庵主,可要结缘同您一同前去?”结缘冲下车的庵主恭敬地问道。
“不必,你且等在此处,我去去便回。”
那自称庵主的女子抬头瞧了眼云来药庄的匾额,心中怅然若失。
结缘站在车旁,瞧着庵主缓步上了台阶立在药庄门前,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和白瓷瓶,将瓶子里的物什倒在帕子上,这方拿了帕子垫在手中拉起门环拍了几声。
“云来药庄今日不见客。”门后传出响亮的回答。
庵主并没有理,又垫着帕子拍了数下拉环。
“是谁啊?说了不见客还在那儿拍,也不怕毒......”
开门的白管事瞧见门外站着之人,忙止住了话头,“噗通”就跪了下来,面上诧异和喜悦交错,倒是分外精彩。
“烦请禀报,白石庵红尘求见白庄主。”庵主瞧着开着的府门,并没有踏入,客气疏离地回道。
“少庄主说笑了,您回自己家哪还用得着禀告,小的白芨这便带您进去。”
说着,白管事忙示意左右开正门,顺带赶紧派人通知还在茶室发呆的老庄主白芷。
“老庄主人呢?”红尘边跟着白管事入内,边问道,“他身体可还好?”
“回少庄主,老庄主现在在茶室,身子不大好,年岁大了,多少有些不爽利,常常思念少庄主您。”白管事颇有眼色地答道。
“素儿人呢?近来可有书信寄回?”红尘想到桃林亭中少年所问之事,不由有些担忧,问向白管事。
“倒有一封,今日午间刚收到的。小庄主信上说是在南边险地找到了一株月夜花,由个朋友对药材做了特殊处理,不日便将送到南京,让我们准备准备,莫要给拒之门外了。小的刚要去擦拭门上的药粉,不想倒是先迎来了少庄主。”白管事羞愧地埋下头,边往前走边向红尘师太解释道。
“这世间竟还有一株月夜花!这倒是个天大的好事,你赶紧把门上的药粉给处理干净。”红尘面上流露惊喜,续道,“我自己去茶室便可。”
茶室外,身形瘦削、白发稀疏的老头子白芷紧张地等在门口,不住地朝来茶室的雨花石道上张望,待瞧见红尘的身影时,忙不迭小跑过去,柔声唤道,“闺女,你可算舍得回家了,你把我一个老头子撂在这里,自己跑去庵堂里出什么家,是想让我这老头子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吗?”
说着,故意将鼻涕、眼泪往红尘穿着的缁衣上一个劲儿地抹。
红尘瞧着老头子白芷脏兮兮的举动,随口道,“别抹了,我带了备用的缁衣,待会儿还要回庵去,今日来是有正事要问你。”
老头子闻言,抹鼻涕的手顿了顿,收了眼泪,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给自己的脸和手擦了擦,这方道,“本以为你良心发现,到头来还是我老头子空欢喜。哼,进屋说吧!”
“十七年前,云俏自宋地来此,究竟所谓何事?”室内,红尘坐在先前韩天佑所坐的凳子上,瞧着对面一脸殷勤给自己倒茶的父亲白芷,没有半分叙旧,直接出口问道。
“怎么突然问起此事”老头子白芷倒茶的手颤了下,忙不迭稳住神儿说道,“是天佑那小子着你来问的吧?我就知道他是个死心眼,为他娘的事如此,如今为了个小丫头,亦是如此。”
“所以呢?云俏十七年前带着女婴来找父亲,究竟所为何事?”
红尘没有喝茶,目光如炬地瞧着白芷,等着他的回答。
“你非要如此吗?闺女。”
白芷放了茶壶,身形愈发佝偻了,默了好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眼珠一转,沉声道,“那年因着韩德崇那龟孙,累得你产下女儿后气血两亏,偏小薇又福薄,生下不过数月便夭折了。我担心你知道后承受不住,便同云俏那丫头要了个年纪相仿的婴孩,不过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罢了!但谁成想,你倒是活得好,跑去什么庵堂出家,撇下我个老头子带娃,你可是想累死你亲爹不成?”
“爹爹,这十余载里,我一直在等你说出真相,今日你总算是肯告诉我素儿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了!她是叫薇儿吗?白薇,白薇,以药入名,倒是很符合你的取名风格。”
红尘虽语气平常,但到底是动了气,眼圈通红,愤恨道,“但是,你为何要那般残忍地待我的薇儿?你可是她的亲外公啊,如何竟能狠地下心将她稚嫩的面皮给剥下来?!我累她夭折便已是对她极大的残忍,可你作为她的亲外公却为何在她死后,连个全尸都不肯给?我着实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还请白庄主你赐教。”
“白庄主?”
白芷念叨着自女儿口中而出的这个称呼,胸中百味杂陈。今日这个称呼他一日之内统共听了两遭,从两个自己最亲近的人口中叫出来,别提有多么讽刺。一个是自己名义上的徒儿,实际上的忘年之交小天佑;另一个则是白石庵的庵主,自己疼到骨子里的女儿白茯苓。他一生坦荡,行医济世,只那么私心了一次,便好像站到了全世界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