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无名小院桃林之中,我坐在竹苑外的石桌上写了两封密信,塞入青铜信管之中,分别发往南边的莫问堂和南京的莫言堂。
没错,我的印信便是这管青铜信管,虽瞧着普通,但其实内里却同飞鸟的玄铁信管、公子的银白信管有个相同之处,便是内里的管壁上刻着个“莫”字。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到这个信管,却没想到今次用它竟是为了干这个事。若是公子知道我趁着他病重干了些什么,定会重罚的吧?若是飞鸟晓得我将他寄来的密信给捂下了,他必是会怪罪的吧?
但,我需得这么做!
飞鸟写那封密信无非就是要告诉公子,一来,六年前公子之所以事情败露引起萧太后的猜忌,进而遭遇投毒之事乃是因着告密者云俏的缘故,且云俏之所以告密多半还与连姝有关。二来嘛,那个南边的什么墨白阴差阳错因着公子之故,似乎和连姝还起了纠葛。
他飞鸟定是气愤公子一心护着连姝,结果反因她连姝而牵累得病弱不堪,且还平白便宜了旁人,辜负了公子的一片深情。
但飞鸟又如何知道,依着公子如今的性子,若是他知晓了这些,非但不会因此而迁怒连姝,反而有可能担忧起连姝的处境,怀疑云俏的用心。
云俏当年为何要密告?
她和公子明明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甚至都未曾见过,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联系。而若非要有个什么关联,大约也应是公子那些年以“莫白”的身份出现与连姝夜会吧!那么,如此思量,云俏告密公子,便只剩了一个理由,那便是因为连姝,她云俏应是不希望连姝和“莫白”之间有什么瓜葛!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从前,我约莫想不大明白这个问题,但如今见到了飞鸟信中后半的内容,倒是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也许云俏对连姝的未来早有了安排,而这个未来里必是没有公子的。且约莫还因了公子的插入而令事情有些个走偏,故而她云俏努力要将这走偏的路扳回那个所谓的“正轨”上来。而扳回正轨的方法,除却让连姝返回宋地外,貌似她云俏还塑造了个同公子很像的“墨白”。
世上之事一两个巧合便也罢了,但若桩桩件件都巧合,必是有人别有用心。
公子有个“莫白”的别名,那个叫刘金的小子,竟亦拿“墨白”做字;公子每月十五去后山,必佩戴碧绿玉笛,为的是缅怀母亲,吹奏一曲,但那个墨白巧不巧竟也佩了碧绿玉笛不说,吹奏的曲目竟还是那曲夫人最爱的《长相思》;且更巧的是这个墨白出现的时机太是时候了,连姝刚一到韦城,他便也到了,连姝去了澶州,她们又遇见了,甚至二人还夜游了一番。
若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好,那又该如何解释刘金的身份?刘金是刘余之之子,刘余之又与云俏有过爱恨纠葛。这一切联系起来,若说她云俏没有什么阴谋,纵是打死了我亦不信。
我怀疑云俏有意要将连姝和刘金绑在一起,但这个怀疑尚需个时间来印证。只是无论结果如何,这一切都不应再与公子扯上关联。
我读了飞鸟的密信能猜度到的,公子必也能猜度到。我着实担忧公子看到飞鸟的密信后,会为了连姝而乱了既定的计划。
英雄救美这种事,若是从前公子干,我决计不拦,但她连姝如今离了辽,入了宋,显然落入了旁人早已布置的局中,若公子他再涉足改变,必是会对欲行的大事产生影响。公子如今的药可不足以支撑他再任性,眼见成事已是不远,我绝不允许有一丝丝威胁公子安危的因素存在。既是连姝已然远走,那便走好了。最好不要联系,不要挂念,莫再纠缠。
所以,我给白素写了信,一来是要她看着点飞鸟,便是带着他私人印信的密件也务必送到莫言堂我那儿再转给公子;二来则是令白素好生调查云俏。
我还给南京城里的莫言堂发了封命令,令他们尤其注意点云来药庄的白芷老头。我总觉得白芷在听闻连姝回去后反应有些个古怪,觉得白老头一定还知道些什么,但想撬开白老头的嘴,从来都不是个易事,我需得派人好生调查番。
待做完这一切,我便故作无事地继续候在桃林中等着北边暗人的消息,可神思却是一直不能集中,不一时便散漫开来,落在了面前那片桃林之中。
六年前的记忆如这林中秋风般扑面而来。
六年前,七月十五夜,韩府无名小院桃林。
星月皎洁,桃枝低垂。借着洒下的月光看去,黑压压地桃林中,忽地窜入一黑衣人,只见那人身形矫健,在桃林中来去自如,巧妙地躲开了各处的机括,踏入了竹苑之中。
候在竹苑里的我此时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待听到响动抬头看见来人,这方舒了口气,疾步上迎。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我瞧了眼黑衣人面上戴着的银白面具,又打量了下他腰间佩着的碧绿玉笛,心下一怔,不由问出了声,“您今夜没有鲁莽到夜探皇宫大内吧?”
“你觉得我会?”黑衣人闻言反问道,然后径自坐了下来,取了桌上搁着的凉茶饮了,“可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是发生了大事!有人夜探皇宫,刚好被巡逻的宫帐军给撞了个见,现如今正四下搜罗,闹得整个宫内鸡飞狗跳。且据宫帐军里咱们的暗人传回的消息,有人瞧见了那闯宫之人,说是轻功甚好,一袭黑衣,腰佩碧绿玉笛,面戴半截银白面具。”我说着,又上下打量起坐着的韩天佑来,眉头皱得老高,“约莫就跟公子如今的装束一般。且听闻,追踪的宫帐军本是一出宫便将人给跟丢了,正欲大肆搜罗之际,有人传书一封,将人给引去了后山。如今幸得见到公子无恙,倒是心中稍安。”
“后山?绿萤,我刚打那儿回来。”韩天佑揭下面上的银白面具,见出凝重之色,沉声道,“且我巧不巧,在那儿还撞上了一列宫帐军。”
“公子你可有受伤?”我这方注意到对方身上、鞋上都或多或少地沾满了泥土和树杈划痕,不过幸庆并无大碍,这方稍稍舒了口气,复提醒道,“这事有些个蹊跷!那闯宫之人和密报之人,像是朝着公子你来的。”
“嗯,是我大意了。上次外出时,便发觉有人跟随。今次这般,倒像是专程为我设计的。但这背后之人引着宫里的人注意上我,究竟是个何意图?又会是谁?”韩天佑站起身,沉声道,“速速调查下,若有可能,将密信拿到手。另外,立刻通知北边的暗人,所有计划暂停。”
“公子是担心身份暴露了?”
“既是有人暗中筹谋,将宫里头的视线故意引向我,那即便是没有真凭实据证明是我所为,怕是依萧太后的行事作风,也不会放任不管,必会有所动作。如今我们多做多错,不若不做,静观其变吧!”韩天佑想了想,复又面上划过担忧,冲我问道,“宫帐军可有在后山抓到什么人?”
“那倒没有听说。不过公子,该抓到谁吗?”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韩天佑眉头舒了舒,喃喃道,“幸得今夜你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