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阁的中央大厅里一片混乱, 人来人往。宾客们多有怨言,有些不满的宾客起身欲走。
撷芳阁的管事见状急了,“诸位先留步,刚才是北宫世子丢了东西, 在阁里闹腾,现在已经好了。没什么大事儿,诸位稍安勿躁,北宫世家都是这脾性, 想必诸位也是知道的”
其中一个华衣士子冷笑一声,站起来道,“北宫世子就算闹事,他不过就带了亲卫六十多人, 这撷芳阁里有那么多看场子的都管不了他吗?还是撷芳阁惹不起不想管?”
“这……”管事脸色颇为尴尬。
其实是真的管不了, 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次北宫浔的队伍战斗力那么强。
两百多名明华宗弟子围攻他们余下的四十多人, 居然还占不上任何便宜,甚至是被耍的团团转。
甚至可以说, 那临时组建的四十多人的队伍, 抵得上一只精装的劲旅!
他们兵分两路, 左突右进,声东击西, 行动诡谲,极有战术。竟然把他们两百多号人带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只有挨打, 没有还手的份儿。
那华衣士子接着道, “果然是不愿意管,看来就他北宫家的人才是贵处的宾客,我们都是闲杂人等,打扰了。”
他说完就往阁外走去。
被他这一说,这厅堂里好些人都跟着忿忿然起身就走。
管事的一看人都要走了,急地冒汗:“诸位留步,接下来紫湄姑娘还为大家准备了献乐,诸位不要错过啊。”
那华衣士子闻言脚步一滞,“紫湄姑娘的献乐?可是《子夜歌》?”
“对对对,”管事的抹了把汗赶紧赔笑。
那人想了想,似是颇为勉强,拖着调子道,“那行吧,看在紫湄姑娘的颜面上,我就听一曲再走。”
其他人一听说有贺紫湄的献乐,也纷纷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管事的见稳住了众人,赶紧让侍女们端上茶水点心。
闺房里,侍女知秋正在替贺紫湄梳头。刚才在长廊上被弘明那一通冲撞,她的发髻有些乱了。
“管事的也真是的,外面那么乱,还要让姑娘去替他压场子。”知秋边说边要给她扶正发簪。
“别动,”贺紫湄轻声道,然后自己对着镜子拔下宝相花发簪,“今夜这支曲子我也准备了很久了。但愿他会喜欢。”
“他是谁?”知秋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暗示,“莫非姑娘有心上之人?就在那些宾客之中?”
贺紫湄没有回答,她正对着镜子,细心地描眉,施了胭脂,涂抹了唇脂,再戴上那支精致的宝相花簪。最后双耳又戴上了红珊瑚般熠熠生辉的耳坠子。
以往就是去见最有来头的贵客,知秋也没见贺紫湄如此精心打扮过,怎么觉得姑娘这简直就像要出阁了似的?
片刻后,镜子里映现出一张千娇百媚的容颜,但她左看右看,似乎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不够完美,污了那人的眼睛。
她想了想,又道,“知秋,把我的绛纱碧霞罗裙拿来。”
这件裙子是用昂贵的软烟罗纱制,上面描金的线绣着蝴蝶穿绕百花纹,华美繁复无比。
她好了好一会儿才盛装打扮完,款款向大厅走去。
此时,大厅里座无虚席。
琴已经放在朱漆案上了。
她双手按在琴弦上,如泣如诉的曲调幽幽从指间流出。
子夜歌。
*** *** ***
‘墓室’中央是一个十几步见方的汉白玉石台,四周阴刻着回旋繁杂的图案。顶上则是一面圆形的黄铜镜子,似乎是暗含着天圆地方的寓意。
石台上放置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椁,棺椁上布满朱漆彩绘的招魂图,棺椁正中是四神兽围绕着一朵雕刻繁复的大团花朵,雍容华贵地怒放着。
石台的四周有遍布回旋盘绕的阴刻纹样,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处。隔开一段就有一只灯台。灯只稀稀拉拉地亮着几个,使得室内的光线极为昏暗。
萧暥道,“那棺椁内的应该就是花王了。”
谢映之说过,要除花王,只要将它一剑刺透或者斩下就行。
只是,依他们破八阵的经验来看,这破阵眼没那么容易做到。一定有什么厉害的在等着他们。
此时越是平静,就让萧暥心里越是隐隐不安。
萧暥蹲下身看了看那古怪的纹样和夹在在其间的字符,问苏钰,“这是不是什么阵法?”
苏钰皱着眉,“这靡荼之花的藤蔓吸食人血,此处怕是阴诡的很,只是那几个奇怪的文字我不认识。所以,难以判断这是个什么阵法。”
魏瑄倒是认得苍冥文字的,于是道,“我恰好看到过一些,这几个字写的好像是奉献一切的意思。”
“奉献一切?那就是金银财宝外加花王都给我们了?”北宫浔闻言大笑:“好好好。我就喜欢这么大方的。”
他说着大步如风地朝那白玉台走去,“如果花王是个美人儿,你们谁也别跟我抢。”
就在他的脚踏上白玉台的刹那间,白玉台旁边的一个石人俑五官忽然动了起来,似乎是诡异的一笑。
“闪开!”萧暥道。
北宫浔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身后阴风一闪,他一回头就见一把黑森森的刀迎面砍来。他的几个卫士们顿时都僵住了,刀都吓得落在地上了。
那几个石人俑竟然都是活人做的!
萧暥脚尖一勾,挑起一把掉落在地的单刀,又凌空一脚扫射,那刀旋转着掠向石人俑后背,只听呛的一声响,石人俑晃了两下,居然没有事儿。
它的皮肤已经变成了一层硬质的甲壳。
糟糕!
那石人俑转过头来,忽然嘴一张,一团赤红的小球就飞射了出来。萧暥眼疾手快,抽出腰间的柔剑一绞,那东西当空碎成几段,在地上蠕动。
血蜈蚣!
萧暥顿时心一沉。
这些石人俑和惊门里的人皮俑是一样的,或者说是人皮俑的升级版,他们的肌肉脏器都被血蜈蚣溶解了,外表皮肤却被秘法炼制成了石质,且和人皮俑一样,这种东西会重复单一的动作,人皮俑抄写符咒,这些石人俑则是用来砍杀进入这地宫的人!
就在这时,周围的几个石人俑也都咯吱咯吱动了起来。
北宫浔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了,骂道,“他娘的,原来是要把咱们奉献给花王啊!”
苏钰顿时心中一凛,“我明白了,这个阵是……”
他刚开口,忽然旁边的石人俑大嘴一张,一团赤红的小球从喉咙里窜出,直冲苏钰的面门飞了过来。
苏钰当时吓蒙了,本能地就抬手一挡,就觉得手背上兹地像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一下。心中顿时一凉。
*** *** ***
此刻,离子时已经只剩下一刻钟了。
贺紫湄纤纤玉指在琴弦上翻飞,那琴声如同仙乐般让人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曲未过半,席间众人的脸上皆是迷醉的陶陶然。
她微微地抬眼扫去,宾客满座,三百余人,都被这一曲缠绵勾住了魂魄。
就在这时,三层的眺台上,一道清冷的声音静静传来,“姑娘此曲,如果用苍冥竖琴来弹奏,意境更是惟妙。”
那声音明明不响,却清晰地似乎在她耳边响起。
她微微一诧,居然此时还有人神台清明。
她举目望去,就看到三层的雅间白玉栏杆前站着一个人,衣衫如雪,长身而立,遥遥望去,犹如琼林玉树一般。高洁俊逸,若谪仙下凡。
贺紫湄眉心微微一动,赞叹道:“先生真是知音。”
她一边说,一边指间翻飞,“先生对苍冥族之事,看来所知甚多。”
谢映之淡漫道:“近百年前,我玄门前辈与苍冥族长老有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暗战,最后苍冥族落败,最后一位苍冥族长老临终前弹奏的就是这曲《子夜歌》,姑娘可是苍冥族旧人?”
贺紫湄道,“先生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谢映之眼睛微微一眯,“看来姑娘在苍冥族内身份非同一般。”
贺紫湄闻言不经意手指一颤,一不小心,一个破音从指间流出。
席间有几个宾客恍然揉了揉太阳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一连串流水般的旋律响起,又将他们的神魂缠绕进去。
谢映之目光一凝,然后他沿着阶梯徐徐步下,“蚀火焚城,取千人之命为祭,召唤邪神。你们想借邪神之力复兴苍冥族。但既然你们要用蚀火焚烧大梁,这些宾客也逃脱不了,你又何必用化音术控制他们,多此一举。”
贺紫湄道,“先生真乃神人,无所不知,我确实可以放了他们,但是我弹琴不喜欢没有听众,所以让他们多陪我一会儿,或者……”
她笑颜如花,“先生来陪我如何?”
然后她款款站起身迎上去,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要去挽谢映之的胳膊,那语气却仿佛是一个少妇,悄悄在说什么情人间甜蜜的秘密,听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她道,“今夜,所有人都会死,但我爱惜谢先生的风度才华。若先生愿意加入我们的复兴大业,玄门和苍冥长老曾经的旧恨一笔勾销。我们的神不是个心胸狭隘的神。”
然后她抬起谢映之修长的手指,欣喜道,“先生没有带玄门指环,是不是心里也有这个意愿?”
谢映之静静移开她的手,道,“子夜还有一刻,胜负尚未知晓。”
贺紫湄似有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她坐回琴前,手指翻飞,一段段跳跃的古怪的音节从指间流出。
席间的宾客脸上开始露出癫狂迷乱的神情。
她一边弹琴一边道,“先生认为潜入地宫的那几个人还有机会吗?他们恐怕已经陷在死局里了。”
她话音未落,四周的墙角、廊柱、台阶上都开始生出细细的血红的藤蔓,如同某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藻类般,随着她指间的旋律,飞速地在大厅里生长蔓延开来。
***
苏钰心下一寒,知道完了,这血蜈蚣钻进了他的手背。
他可不想被血蜈蚣溶解肌肉脏腑成为一个人皮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