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雍朝, 立新帝要合祖制礼法, 要让天下人心服。
按照祖制法礼貌的第一顺位关系,那无疑就是同父异母的魏瑄了。
萧暥的眉心却微微一蹙。
其实自从西征以来,萧暥就看出来, 魏瑄排斥回宫。他甚至不想回大梁,宁可远走西域,离开中原。
一开始,萧暥觉得大概魏瑄正好到了叛逆期, 想离开京城这个牢笼,到海阔天空的地方去闯荡。他中二时期也是这样,床头挂一张世界地图, 兜里的钱勉强够买一张绿皮车票, 就想沿途一边打工一边去西藏。
但是,溯回地回来之后,他明显感觉到了魏瑄对他的疏离,还带着一点逃避。
萧暥思前想后, 觉得自己没凶过那孩子啊。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魏瑄逃避回京, 怕自己逼他回去。
他忽然想到,前世魏瑄是不是原本也是个阳光向上的大好青年, 结果被迫登基,困在森郁的深宫里, 最后憋得跟他那阴阳怪气的哥哥一样。
想到这里, 萧暥神色一沉。
不管何琰如曲笔, 历史上的武帝确实黑化成了暴君。
他横征暴敛穷兵黩武,乃至于海内虚耗,武帝一驾崩,中原沦陷。其实那时候偌大的帝国已经摇摇欲坠,北狄入侵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立晋王,主公忧心境中之象。”谢映之点明道。
萧暥蓦然抬眼看向他。
“中原沦陷,衣冠南渡。”谢映之道。
萧暥深吸一口气,他穿越之后,一直竭力改变历史的轨迹,但秦羽的受伤,还是让他有一种无力感。
如果历史的大走向很难改变,那么他能做的,就是稍稍让它偏离原来的轨迹。
所以他就更不能把魏瑄推上皇位了。
但是除了魏瑄,幽帝那一支皇族就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了。
谢映之似不经意淡淡道:“除了嫡长制,天子更需立身以正,才能海内宾服。”
萧暥立即明白了,那就是依据第二种继承制度,按人望。
所谓人望并不仅指百姓之中的声望,主要是指得到士大夫阶层的认可。
“当年兰台之变,北狄火烧盛京,王氏倾覆,中原岌岌可危,士林就提出‘扶危救乱之际,国赖长君之时。’”
萧暥知道这段历史,当时士林欲拥戴率诸侯联军抗击北狄的魏淙将军为帝。但是碍于一方面魏淙拒不接受,一方面桓帝又并没有犯错。
谢映之坦言:“如今的情形恰似当年,诸侯割据,天下纷乱,魏将军乃皇室后裔,为人公正,素有威望,可以服众。”他的眼神沉静又清利,“且如今,陛下已有大过。”
萧暥明白了,谢映之从一开始就已经考虑好了新帝的人选。
魏西陵不仅善战,且精通庶务,风评又佳。就算向来重文轻武的士林,秦羽、北宫达、曹满等被他们讽了个遍,唯独魏西陵是例外。涵青堂的老酸菜们提到他言必称君候,皇室正脉,品行端方,文武双全,治下的江州政清人和,物阜民丰。
如果这次又是谢映之和玄门出面,简直就是稳了。
谢映之道:“如此,对北宫达、虞策等各路诸侯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届时,江南之地便和雍襄凉三州连成一片,天下一统在即,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他静静看向萧暥:“有时候,势比力更重要。”
萧暥明白,谢映之深谋远虑,这一步废旧立新,走得四平八稳。无论是士林、各大世家、诸侯,恐怕都反对不起来。
“当然,此事尚需看主公和魏将军的意愿。”谢映之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魏西陵要进京,萧暥心中就涌起一阵动荡不安。
士林那群倒霉催的,他们拥护谁,谁就会出事。当年是义父,如今……他赶紧止住自己的念头。
他眼皮跳了跳,长睫微微一霎,细微的神色都被谢映之收入眼底。
谢映之轻叹道:“主公无需忧虑,即使要行废立,也要等京城局势稳定下来之后,今日听主公问起我大司马之事,我才随口一提,”
萧暥稍松了口气,他还需要仔细想想,一时半会儿还真的难以决断,而且魏西陵无意于帝位,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之意。当然他相信凭谢玄首的口才,只要自己首肯,他必然有办法说服魏西陵。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院中细沙如雪。徐翁托着烛盘,依次点亮石龛。
谢映之起身道: “此事主公可再细想,若要商议随时找我。”
萧暥嗯了声。忽然发觉哪里不对,等等……
“随时?”他抬起脸,看着谢映之。
谢映之明知故问道:“我已是主公府上的主簿,不该住在这里吗?”
萧暥这才反应过来,曹璋走了,现在主簿是谢映之。
但玄门之首来将军府当个主簿,这实在是太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