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局共有九局。
大概是为了彰显逼格, 潜龙局不使用六博这类天下熟知的博局, 而是取天下博局之长, 而独创出九局, 这九局暗合九宫八卦,分别考验博弈方的眼力、算力、决断、甚至运气。
而且每一届潜龙局的博局不是一成不变的, 每届都不一样,所以,没有以往经验可循照。
萧暥觉得,这就像考试,划出的知识点就那么多,但是这一场的卷子, 下一场不会再考一遍。
所以每届棋局都不同,也是潜龙局吸引人的地方。
博局的规则事先都书于玉简之上,一般会在开局前三天公布, 方便各路高手提前熟悉演练。
萧暥见那邹涣眼睛下面的淤青, 猜测这兄弟看来没少熬夜研究。
他又看向谢映之,就见谢映之正俯身挽袖,漫不经心地拿起了玉简, 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等等,谢玄首,你不会到现在连棋规都还没看过吧?
他求证似的转头看向容绪,容绪一脸茫然表示:你主簿, 你一点都不了解他吗?
这时, 谢映之已经搁下棋规, 微笑道:“几位选局罢?”
虽说北宫浔大方地表示过,既然一对三,让他来选博局,但谢玄首不在意谁是先手,他们也就不客气了。
邹涣第一个选局,选的是仙机局。萧暥见容绪眉心跳了跳,看来这局难搞。
果然容绪道:“这仙机局有九九八十一道关口,规则繁多,变化莫测,那邹涣猜到沈先生没有提前研习过博局,故意选了最繁复难记的一局。”
继邹涣之后,范成、邓已两人也选了博局。这三局不同牌,不同玩法,规则也不同。
容绪道:“邓已选这局是从百叶戏演化而来,有六十张牌,分为万贯、索子、文钱等十二种花色……”
萧暥光听着就脑阔疼,作为一个大富翁飞行棋选手,他选择放弃思考。
博局在一道连珠帘隔开的雅间中进行,一旁的雕花小案上还有一个汝窑青瓷花囊,里面插着几支腊梅,香气宜人。
参与局中的都是诸侯世家名门贵胄,博局也要玩得讲究。不能和市井赌馆一样。
雅间里摆放了三条玉案,案上端放着象牙、玉石、漆具等不同的博戏棋局,双方对面而坐。
邹涣等三人分别在玉案后坐下。案头还摆放着茶点、燃着提神醒脑的雪松熏油。
谢映之没有坐下。他从容对战于三局之间,身影如行云流水,俊逸潇洒,倜傥不羁。
容绪年轻时什么没玩过,也是精通博局之人,一开始他还给萧暥解释,“这是考验算力和布局,这是……”慢慢的,只见容绪眉头越蹙越紧,不吭一声,似乎已经跟不上了快速变化的博局。
周围的人也屏气凝神,瞠目而视,不敢多言,气氛越来越凝重。
萧暥早就放弃思考了,转而观察起玉案前的三位,邹涣眉头紧锁,手中的棋子都要被他碾成两半了,邓已口干舌燥,不停得喝着茶,范成愁眉苦脸,每下一子都踟躇半天。
谢映之衣袍轻若烟云,弯腰落子间拂过玉案,一起一落尽是风流。期间,他还有闲暇淡淡掠一眼时钟。
……
三局结束时,所有人都还没回过味来。邹涣终于解脱般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冷汗。
计数官道:“两胜一平。”
萧暥一愣,这样居然不是全胜?
北宫浔立即大笑:“你们运气不错,新手总是容易赢。”
谢映之颔首,“承让了。”
说着淡淡扫了眼时钟,这三局只用了两刻,此时已是亥正,离开京门还有二十里水路。
萧暥思忖着,能和谢玄首平局,莫非这邹涣真有几下子。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边悠然一声轻叹,“平局才最为不易。”
萧暥蓦地回头,就见人群中一曼妙女子亭亭而立,正是先前的姑娘。
再看四周,不知不觉间已经围拢了不少人观战。
齐意初轻声道:“和局一子不多,一子不少,才最考验算力。”
这话听着通透,但萧暥是兵家思维,不解道:“既然能胜,为何求和?”
“能胜,却不能尽胜。”齐意初道。
“开局时,北宫世子手中共六千玉子,沈先生两千子,这三局每局赌一千玉子,沈先生若三局全胜,三局过后,沈先生终获五千子,北宫世子手中仅余三千子,这局就可能玩不下去。”
她说得点到即止。
萧暥恍然大悟,三局全胜,北宫浔玉子不够,可能玩不下去。如今有一局和,使得局面变成谢映之四千子,北宫浔四千子。四千对四千,正好满打满算。一枚玉子都不浪费。
萧暥服了,这算力,滴水不漏,片瓦不留,谢映之这是赶尽杀绝,让北宫浔输得连内裤都不剩!
那一头,北宫浔和他的谋士团商量了一番后,道:“前三局我让先生选局,先生不选,是先生自己放弃,现在,轮到我选局。”
谢映之微笑:“可。”
北宫浔豪爽道,“那就玩骨牌。”
萧暥不知道古代的骨牌是什么,等到几名侍从将三条玉案,三合为一,成一台方桌后。上面放了一副云母制的骨牌和骰子,萧暥才恍然大悟,这有点像麻将啊?
“先生还敢三对一吗?”北宫浔道。
萧暥:脸真大。
打麻将三对一,相互喂牌?这也太容易窜通了吧?
谢映之波澜不惊道:“好。”
萧暥看着博局上的赌注越积越高,也终于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在赌什么?”这么不惜血本?
容绪眼皮跳了下,没正面回答:“价比倾城。”
小狐狸到现在还不知道把他卖了那么值钱。
萧暥一直觉得打麻将是社区烟雾弥漫的棋牌室里一群大叔大爷凑到一起稀里哗啦地,没想到古人打麻将,哦不,谢先生打麻将也这么从容优雅。
他泰然自若,完全无视挤眉弄眼、关联做局的几人。连赢两局后,还一边和他们闲谈,声音轻缓,如沐春风细雨,使得局中的气氛不那么紧张,很有减压的作用。
萧暥还是第一次看到,一边赢着钱,一边给输家们做心理疏导的,谢玄首?谢老师?
输到第三局时,北宫浔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拖开邓已,自己亲自上阵。
谢映之微笑:“北宫世子稍安勿躁,即使玉子耗尽,赊欠也可。”
言外之意,就算输光了钱你还可以打欠条啊!
萧暥服了:谢先生你绝对是榨汁机……
再看坐在赌桌前的北宫浔,挺新鲜一瓜皮,若北宫家的人都是这风格该多好。
想到这里,萧暥忽然明白谢映之为何要让北宫浔输得片甲不留了,北宫氏财力雄厚,若能借着博局削弱对方,又增加自己财力的,为什么不。
他正在心里暗搓搓地算起了六千玉子能换多少珍宝,折合多少军费,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一道强烈的目光注视。
他眼梢微微挑起掠去,就看到人群外,一双阴鸷的眼睛意图明显地盯着他,虞珩!
那炙热的目光正一寸寸描摹着他秀美的眉目,笔挺的鼻梁,到温濡浅淡的嘴唇,线条优美的下颌,最后意味明显地打量他的身段。
萧暥被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然想起来,齐姑娘在自己身边,他这明显是冲着美人来的?!
萧暥眼梢挑起,露出威胁的眼神,只可惜他现在一身翠玉金丝,眼角下还跳跃着一颗妖异的小痣,媚色入骨,威势不足,倒像一只护着自己地盘的皮毛漂亮的小狐狸。
虞珩被他的眼神勾得燥热难耐,喉结明显动了下,又扯松了领口,对身边的裘彻道:“他还挺横的,等会儿就让他喘。”
裘彻提醒道:“贰将军,潜龙局里,不能碰彩胜。”
虞珩冷哼了声,道:“千里眼的位置摸清了罢。”
裘彻点头:“但是贰将军不要因小失大……”
“怕什么,”虞珩不耐烦道:“裘彻,你是沙蛇,在水里也是水蛇,别跟个黄鳝似的。”
裘彻脸色僵硬:“是,贰将军。”
“你下去部署罢,”虞珩摸了摸下巴,目光片刻都没有离开萧暥,眼中意犹未尽的神色:“至于那美人,我要亲自捉他。”
萧暥正想告诫齐意初警惕虞珩,就见她轻移缓步地往游廊的方向走去。
他心中一紧,此刻已开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博局上,游廊上人不多。
幽深的游廊上灯火阑珊,外面就是滔滔江水,不妙,萧暥立即挤出人群,跟了上去。
***
门开启一道缝,金先生闪身进来,风吹烛火晃了晃,墙上的人影变得模糊不清。
“局主,容绪又赢了。现今手中稳攥六千玉子,众宾客还在继续下注美人……”
“王剑竟不如一个美人。”那影子冷森森道,又似嘲讽,“世人重色乃至于此。”
“属下计算过,局中一半以上的筹子都投注美人了。甚至有宾客现场集注,纠集起十多个人,一同欲投注美人,简直前所未有,属下担心盘中形势的发展会超出我们的计划。”
以往每一次潜龙局,宾客们为了博弈最终的头筹大把下注,最后这些珍宝都会归于他们帐中。而这一次,盘中的筹子向他们始料未及的方向偏斜了。
金先生谨慎道:“属下怀疑有人借我们的局,在做他们的局。”
“有人想反客为主。你可查了?”
金先生立即尽职道:“属下亲自盯着容绪,他除了有些紧张外,倒没什么异常,有意思的是他那个主簿,不仅博局手段高妙,而且对盘中局面洞若观火,甚至隐约给我一种超然之感,但是若说他慧眼独具,他又极为贪得无厌,显然是冲着博利而来,乃至北宫浔输尽之后,他竟然还提出可以赊账,简直荒唐,毫不掩饰自己的贪财,如此贪利,实为罕见,至于那被他们当做彩胜的美人,似乎……”
他斟酌了一下,如果说他是傻乎乎的吧,那双眼睛四下飞瞟时精芒聚敛,锐利非常,但说他聪明吧,很显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彩胜。